正文卷 第一章 破曉(一)(1 / 3)

“吱——吱——吱。”像撥斷了三根弦的魯特琴一般,焦渴的調子聽得人隻覺口幹舌燥。佩特斜眼望去,隻見密密麻麻的秋蟬爬滿枝杈,瘋狂鼓噪著腹腔,似乎求歡的合唱就那麼幾句。

“饒了我吧!”劇烈的頭疼如約而至,他耷拉著腦袋,幾乎夾在兩膝之間,病懨懨地坐在馭手的位子上。

車棚向他投下些許陰涼,但連這點影子也讓背脊不堪重負,麵前這匹瘦骨嶙峋的馬狀況比他還要糟糕,嘴巴下滲出一層白沫,在秋陽暴曬下勉強拉動著篷車,鬃毛被熱浪蒸得油亮……雖說日子迅速滑向深秋,但氣溫越來越高,山地間的氣候太詭異了,給遠途旅行造成很大麻煩。

然而這些都不算什麼,如果能少受點頭疼的折磨......慮及於此,佩特攥緊拳頭,朝後腦勺上猛敲了幾下,接著解下懸掛在腰間的皮製水囊袋,仰頭將最後幾滴水送入幹燥的舌頭上,冰冷的氣息隨著一陣撲麵而來的熱風轉瞬即逝。

上次的歡聲笑語大概是在兩千年前的事了吧?

佩特·卓爾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所有的知覺似乎都發生了變化,甚至整個世界都突然顯得十分渺小,幾乎就能看穿盡頭。在暈眩過去後,他覺得整個世界就像隻慢慢往前爬的動物,而自己則在動物的毛皮上繼續行走。

與此同時他的意識似乎陷入了一個封閉循環,還停留在上次的篝火之夜。佩特依稀記得,在羅斯德小鎮上,少男少女手牽著手在搖曳的火光前圍成一圈,縱情歌舞,而他則和同伴們一起裝載馬車,貨物是一些皮革、成捆的煙草、大量的鹽、絲和棉布,當然還有不少被木桶緊密封存的走私品。

他每看一個木桶翻滾上大型篷車,臉上便多一分與跳舞者相同的喜悅表情,隻要這次買賣做成,他可以從中分到不少提成,那時他可以用這筆錢去黑市中耐心挑揀一位昔日的貴族千金,再買一座莊園,將老母親從鄉下接過來,她又老又聾,早該享幾天清福了,身材火辣的女仆會侍奉左右,而他坐在奢華椅子上,隻需一勾手指,便有香醇佳釀送至嘴前。

被這種美夢所充實,他和“小巨人”齊開了一桶好酒,趁著夜色和十來個生麵孔胡吃海喝,一杯接一杯的烈酒先後下了肚……那些生麵孔是領隊新招募以用來充實隊伍的,領隊高唱一曲“熱夜之夢”,又來一段“風流寡婦”,男中音竟然相當動聽......佩特·卓爾的記憶維持到離開營火、找一棵老榆樹小解為止。

榆樹樹幹上沙沙作響,爬滿吸吮樹汁的蟲。擰開水閥,他醉醺醺吹著口哨,突然有個混賬衝他後腦勺一記猛敲,左邊臉孔立刻貼上了刮刀似的榆樹皮。

佩特狂亂地弓起身,疼得連聲慘哼,沒機會把命根子收好,大腿根部一股熱流飛濺,唯一幹淨的褲子也遭了秧。暈過去之前,佩特聽見襲擊者急促的喘息,透過兩眼間的細縫,他發現篝火邊的人都在拿拳頭互相招呼——分明是一群搶食酒糟的野豬仔子。

打從那晚起,佩特的腦袋就朦朦朧朧,不特別管用了,偶爾有耳鳴頭暈的時候。幸虧“地鼠”洛奇從老喬那兒搞來些藥丸,逼他幹嚼了幾天,苦澀的汁水紓解了疼痛,左半邊臉也重新有了知覺,火燒火燎的,但願不會留下一道疤瘌。

因為惦記著牲口,佩特動動沉重的眼皮,朝道路兩邊草草一瞥,想找塊背陰的地方休息。

這條路通往亂石崗,繞兩個彎才上山頂。雜草叢生、多石崎嶇,山勢右高左低,“青騎士大道”順著南北方向筆直的山麓而建。

熱風從高坡的櫟樹林刮起,卷著如潮蟬鳴漫過幹枯的山水溝、攀上路基石、粘住車輪軸、直至滾落那荒草漫卷的陡峭懸崖。

陽光和熱浪無孔不入,唯一的樹蔭被密密麻麻的蟲子占據。秋蟬堆成堆瘋狂吟唱,似乎明白這一波高溫是個卑鄙的陷阱,其實它們早已錯過了夏天,沒機會產下後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