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徐君寶妻——滿庭芳「之貳貳」(2 / 2)

一句霹靂呼喚:“徐郎何在?”生死茫茫,惆悵無已。情變悲憤激烈而為淒惻低回,像極塤吹起來那骨子裏的孤絕,除了一聲聲修遠鬼氣的“嗚嘟”繚繞,還能拿什麼來表達她最後的悲壯絕命?

至此,如同寂寞的深夜裏忽然有電話響起,驚心而痛。

“從今後,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釵分鑒破,亂離分隔,風大而烈,呼嘯有聲,吹著我的魂魄,要飛過幾千裏路,回到嶽陽故土,到夫君身邊。此生已休,料想承平,念著夜雨巴山,巫山滄海,還念著故國不複,體無完膚。女詞人的決絕而又固執不舍,思路清晰,不慌不忙,充分體現出能出世而仍入世、置生死於度外的傳統文化精神。“夜夜嶽陽樓”結筆於嶽陽樓,五個字,血痂一樣掉落,壯烈非常,叫人想起京戲裏女主角斜斜上斜的眉角,為之一時傾絕。

女詞人對自身被擄的現實著墨尤其多,而對祖國淪亡、親人永別的深致哀悼的回憶和反思中,自己的艱危境地早已置之度外。其中寫愛人與自己斷魂千裏,運用懸望手法,表現了她想象力的超拔和對愛人的思念之深。她從曆史文化悲劇寫起,直到哀悼宋文明的衰敗,表明了自己死節的心意,將祖國和個人的雙重悲劇融彙,意境極為崇高。曆代詞評者對這首詞都給予很高的評價。劉永濟在《唐五代兩宋詞簡析》中的評價很有代表性:“讀其‘此身未北,猶客南州’與‘斷魂千裏,夜夜嶽陽樓’之句,知其有生為南宋人、死為南宋鬼之意。惜但傳其詞而逸其名勝,至香百年後無從得知此愛國女子之生平也。”——讀到這裏的人,真該為她即刻默哀三分鍾啊。

宋朝實在是一個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不幸朝代,而她正是生活在亂世中的美麗才女。公元一千兩百多年,元將阿裏海涯攻入湖南嶽州,女詞人被掠,她的丈夫徐君寶很有可能這個時候已經被殺。兵荒馬亂的歲月,不知有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劇故事在每天上演。一路從嶽陽押至杭州的女性,其實何止是她一人?戰爭帶來的不僅隻是代表著河山的破碎,給老百姓帶來的更是精神和物質上巨大的傷害,而女性一直是戰爭中不可避免的無辜的犧牲品。戰爭能讓人變得瘋狂,能扭曲人的心靈,喪失人的良知。

說起這首詞的誕生,也是淒絕至極,美麗至極:

因為自己的美貌,女詞人一直被敵人所垂涎。有個蒙古將領一路上幾次對她圖謀不軌,都被聰明的她用計得以保住清白。終於有一次使得這個將領惱羞成怒,按捺不住了,打算強行得到她。此時的她心知必躲不過此劫,於是麵對頹牆壞柳,下定了一死保全清白的決心。她鎮靜自如地對他說道:“將軍且慢,請你先答應小女子一個要求,我再依從於你。”接著提出:“今日我要是從了將軍,恐怕愧對我那屍骨未寒的夫君,所以懇求將軍允許我先祭奠一下我的亡君後,我再依從你也不晚的。”

將領心裏竊喜,慌不迭地答應了——以為她屈從了。誰料她進屋換了一身素白幹淨的衣裳,好好梳妝打扮了一番,因為這將是她離開這個曾經美好而依戀的世間的最後一次妝容了。她鎮定地焚上香,麵向著故土,祭拜了三下,杯酒澆地,心中默默祝念:“夫君啊,等等我,很快我就會和你在一起了。梅酒雲英,織絲牽牛,我們將永不再分離。”祝罷取筆,淚水和著墨水重重蘸了,抬手在一牆壁上揮毫寫下這首千古不滅的《滿庭芳》,漢字紛紛揚揚,像滿天下下了一場大雪——不知道這些“雪”與千年之前和之後的是不是一樣?它們看上去多麼美麗,似乎就在那一刻被一杯酒喚了出來。寫完後,擲筆於地,她哭叫一聲:“夫君,我來了!”便縱身跳進了一片深大的水中。

直到今天,這位女詞人的文字仍舊具有的力量叫我們再次確認:文學與藝術能輕易地把一截時光攔駐,以最好的姿態——最好的樣貌、秉性、氣質、風度、精神、氣節——停留其中,如同養著月亮的湖。而人在世間,逐日老去,暮鼓簫聲,明日已天涯;隻有文學和藝術,靜立當下,獨霸青春,晨鍾傳來,鄉音永不改……多麼美好。

徐君寶妻,以丈夫之名名之天下的奇女子,自是叫天下丈夫漫漶了名號,也小了身形。

[詞人小傳]

徐君寶妻(生卒年不詳),嶽州(今湖南嶽陽)人。南宋末女詞人。沒有留下姓名,隻留下一首絕命詞《滿庭芳》。這首詞以其深刻的社會內容和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而為後世所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