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烽火已退去許久了,時,商國建寧三十二年,冬。

大河泱泱,寒風刺骨,伴著枯枝搖曳。略顯蒼涼。獵獵流水,隨著弦音波動而上下翻騰,白霧茫茫,風掠江麵,激起陣陣漣漪。

琴聲悠遠而惆悵,晶瑩剔透,略帶水聲,江心亭中,他席地而坐,手指觸摸到琴上,勾起陣陣思緒,當年的些許片段依稀浮上腦海。

往日,亦曾是青衫玉劍,磊落風流。而今,留在史冊中,卻隻有那個妖魔一般的亂世之君。

史言,他弑君僭位,手足相殘,窮兵黷武,乖張暴戾。他以一己之力,揪起天下紛亂,結束了二百年輝煌的成康王朝。

也曾是他,陳兵江口,虎視商境,在這江心亭中,以居高臨下之勢,與自己——商國君主商偃,在這江心亭飲了整整一夜,無人知道,他們說過什麼。

從此以後,他消失在曆史之中,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去向。而對於當年的累累罪行,無人再願意提起,史家也隻是寥寥的幾筆。

他的繼任者,異母弟梁湛,繼位梁國君主,即刻改變了他布局天下的方略與野心,與鄰國修好,休養生息,三十年來,天下少有幹戈。梁湛,也因此成為與自己齊名的治世之君。

雪泥鴻爪,都上心頭,他笑了笑,撥弄琴弦的手微微停住,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當年那個落拓不羈的風流公子,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站起身來,注目遠方,輕輕吟道:

“潮起複潮平,潮去潮東,漫嗟興替幾潮空?珠落長河心未老,潮寄潮洪。

春醉又春興,春望春明,韶華疏掩豈春逢?洛水都南人意去,春負春生。”

“歸去來兮,江湖夢晚……”

“我知道,你還活著……若非自己,從沒有人可以左右你的任何命運,隻是,陳年舊事,都做泡影,也沒有人會給你一個公正客觀的評價了……”

他自語罷,悵然落淚。多少年來,對於這個本該仇視的知己,為何,就那麼難以釋懷呢?

恍惚之際,但聞一陣熟悉的簫聲,合拍而起,時天籟一般,如石如沉江,擊動雲天闊水,時而勁冷,時而振奮。鐵馬冰河,雷電交加,停徹在浮江之上,淹沒於大潮之中。透過重重迷霧,陣陣東風,似遠似近,似有似無。

“是你嗎?”他心中一驚,這是那柄玉簫特有的聲音,也是唯一能與自己的瑤琴合地天衣無縫的聲音。每一分韻調與氣度,絲毫不變,切而尤珍,許久未聞了。

是他,他真的還活著?

小舟輕輕駛來,停在亭邊,玉劍隨著飄飄而起的青衫,緩緩而至。

激動之下,商偃的嘴唇微微張開,卻不知從何說起。

“這個天下,本是你的,如此歸去,當真無悔無憾嗎?”一經出口,連他自己也隨之一愣,一別經年,沒想到自己竟會發此一問。或許,這也是代天下人探個究竟吧。

“至聖之君,不需要有絲毫的業績,一兩個妙筆生花的史官,就能創造出堯舜禹湯的獵獵功勳。翊不屑於將一生付諸於竹帛青史,人生於世,是否活的值得,隻有自己知道。”他微微一笑,那樣的誌得意滿,不可一世。

翩翩青衫,隨著寒風舞動而上下紛飛,時光帶走了青春,帶不走那份風流與意氣。果真,他還是當年自己所熟識的玉劍公子。

“隻按方圓掌局中舵,隻合衿契醉飲方休,隻我玉劍翻雲覆雨,隻留得謗滿天下、一世罵名,翊,也無悔無憾。”

浪花潮水激石振壁,江風徐徐迎頭,往日的記憶,零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