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能熟練掌握自行車這項交通工具時起,我便不再需要家長接送,放學後自己回家。
那日我千拒萬絕可還是拉不住時間的韁繩。
我麵如死灰地下了樓,走到操場附近的車棚,找到自己那輛天藍色的自行車,解了車鎖,一手扶上坐墊,一手搭著把手,像是把自己的重量全部交給自行車一樣,我推著它出了車棚。
車棚距校門口不過幾十米,走著走著我忽地就產生了預感,我預感到今天媽媽會來接我。
很多預感都是沒有理由的,好比大小便失禁的時候,那些玩意“噗嗤噗嗤”就漏了出來。
於是當這個預感漏進我的腦海裏,我便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肯定與恐懼。
一時間我甚至停在原地,不敢前進。
你得知道,原本我都是獨自回家的。
從學校騎行至家大概要花上半個小時的光景,我之前的打算是拿這路上的三十分鍾進行思考和懺悔,為回家後即將到來的風風雨雨做好心理準備。所以整個下午我都盡量不去深入思考自己犯下的錯誤,不去細致想象自己將要麵對的種種懲罰。
我是能逃多遠就逃多遠的類型,不到見棺材的時候就絕對不會去思考有關死亡的事情。
可要是被媽媽接回了家。
我是說,兩個人搭上一輛計程車,把我的自行車卡進後備箱(那時候出租車的後備廂是允許在行駛過程中敞開的),然後一起坐在後排,她要是不說話,我估計也開不了口,接著不到十分鍾(也許五分鍾)就到了家,而家中的客廳裏,坐著生氣的老爸。
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場麵了。
大多數的時候,槍決死刑犯也不是下了判決立馬拖出門給斃了吧?
我覺得我需要一些時間。
我需要一點距離。
我想再躲一躲。
這麼想的直接後果是:我索性轉身,把車停回了車棚。
緊接著呢,我思考了一會,模擬了一下之後的情形。
我想象自己和某些大片裏的特工一樣紮進一大波湧向校門的人潮中,垂著脖子,佝起背,右手遮陽般貼上自己的眉毛,借著前後左右的學生牆,偷偷摸摸溜出校門。
可這想法很快就遭到否決。
因為,假使媽媽真的站在校門外的話,那麼無論我如何隱藏如何偽裝都會被她瞬間識破。
對此我很肯定。
我的意思是,明明大家都剃著平頭,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長著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可那些家長就是能夠一眼辨出自家的孩子來。
我不敢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前往校門去確定媽媽到底有沒有來接我。
那樸實的校門一下子成了我避之不及的狼嘴虎口。
我一退再退,出了車棚,徑直返回了教學樓。
教學樓有六層,橫截麵像極了“凹”字。
“凹”字的兩頭分別對齊了操場兩邊的跑道,陷下去的地方麵向操場中央的幾個籃球架,視線越過球架便能見到校門。
我就讀的初中不大,校門,操場,凹字型的教學樓,三者呈直線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