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
我已經習得騎技,滾滾沙塵中是小紅鬃馬脖子上清脆的鈴鐺聲和阿爹朗朗的笑聲。阿娘說她要讓我嫁這世上最好的男兒。阿娘說這話的時候。稀稀落落的陽光撒在阿娘的眉目上,阿娘的眼眸裏流光婉轉,那模樣煞是好看。
我猶記得那是初春的季節,那年宮裏的的玉蘭花開了滿樹滿樹,純白的花兒在風中搖曳,仿似一粒粒晶瑩剔透的珍珠垂掛在樹梢上,遠遠從玉蘭樹下走過,還能聞到淡淡的清香。阿娘拽著我的手從玉蘭樹下走過的時候,我還瞅著樹上飄落的花瓣雀躍不已。
阿娘說,她要帶我去見栗姬娘娘。我見過她,雖然不喜歡卻也說不上討厭。栗姬娘娘長得清秀溫順,遠不及阿娘那般美,卻一直寵冠六宮,性子自是高傲極了。她還不許劉榮和我玩,為此我的心中還是有些恨恨的。
進著椒房殿的時候,劉榮正衝我盈盈地笑著,我蹬鼻子上眼朝劉榮冷哼一聲。上次他害我在後園等了半個時辰的氣我還沒消呢!遙是後來他盈盈我衝我賠笑,拿了各種好玩的寶貝哄我開心,我才懨懨地咽下一口氣。阿蠻總說我性子急,愛記仇。對此我總是不置可否的。其實隻要對方肯低頭,無論多大點事,我都會不消半會就氣消了。
阿娘訕訕地開口:“栗妹妹。姐姐聽聞妹妹入住這椒房殿,這不是急急送上一份薄禮,小小心意,還望妹妹不要見笑。”那是我第一次看阿娘那般低眉順目。
栗姬示意身旁的宮娥接過錦盒並打開。伸手撫了撫紅色絨布中的血鐲子,臉上疊著盈盈的笑:“館陶公主,如此大禮,拿人的手短,說罷。若是有什麼妹妹能幫得上,妹妹自是親盡全力。”我嘟喃著嘴看著錦盒中的玉鐲,晶瑩剔透,渾然血色,此刻正泛著盈盈的微光。我認得這血鐲,是外祖母給阿娘的陪嫁,價值連城,阿娘從來也是收在屜子中,不肯我把玩。遙是有一次我趁著阿娘不在,偷偷拿了出來把玩,看得正是興高采烈時。阿娘突然回來,嚇得我差點將鐲子摔得粉碎。阿娘勃然大怒,狠狠罰我不許吃晚飯。我自是委屈禮了好一陣子,後來還是阿爹偷偷拿了雞腿給我,才挨過一場肚子嘰裏咕嚕的大戰。
可是,阿娘這次怎麼將心頭之好送與別人呢?
抬頭正見阿娘朝劉榮盈盈地笑著:“榮兒,今年多大了?”
劉榮怯怯地低下頭:“十一了。”
阿娘又彎下腰問劉榮:“阿嬌長大後,姑姑將阿嬌嫁與當新娘子,可好?”我拽著阿娘的手緊了又緊,不悅地嘟起一張小嘴。雖然我不討厭劉榮,但是也不表示我喜歡他呀!
劉榮朝我瞥了一眼,我便也朝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劉榮怯怯地低下頭,臉紅得像極了一顆熟透了的紅果子,我看著煞是有趣。
瞧見劉榮羞紅著臉朝自己點頭,阿娘臉上的笑更濃了:“栗妹妹,我們家阿嬌也正是年紀。榮兒也不小了,又喜歡我們家阿嬌。你看,不如。兩家先定下姻親,可好?”
“我們家榮兒,是不小了。”
栗姬看著我,似若有所思,也照葫蘆畫瓢地朝我盈盈地問,聲音輕輕柔柔的:“阿嬌,長大了嫁與我榮兒……為妾?可好?”說罷,掩嘴而笑。
“館陶啊……阿嬌那野丫頭怎配得上我家榮兒,你若願意將阿嬌許給我家榮兒為妾。妹妹我倒也願意賣姐姐這個人情。”
片刻安靜之後,我瞧見阿娘氣得臉白得像一張紙,氣得咬牙切齒,我仿佛聽見聲音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栗妙人,你算什麼東西!今日你給我的羞辱,他日我劉嫖定百倍奉還!”我想阿娘此時必定是氣極了,錦盒裏的玉鐲被阿娘拿起摔了個粉碎。阿娘的手抓得我是那樣的緊,疼得我幾乎齜牙咧嘴,眼淚在眼眶裏灰溜溜地打轉。
栗姬的笑回檔在耳邊,我卻一直憶著劉榮那張懨懨著似生病的臉和惋惜著被阿娘摔了粉碎,此時正躺在地上仿佛泣血般的玉鐲。我想劉榮肯定是生病了,臉才會一時紅一時白。六歲那年,我生病了也是這模樣,那時阿娘是在我身邊守了三天三夜才把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我想劉榮此時肯定是生了很嚴重的病。
阿娘從來沒有這般生氣過,就算是上回我把阿娘很不容易養了三年才開了兩朵的千年雪蓮燉了給阿娘吃時,上上回我把高麗進貢的夜明珠磨了給阿爹壓驚,再上上上回我不小心射狐狸卻射中了侯爺的兒子時,再上上上上回時,阿娘也沒這麼生氣過,阿娘的身子渾身顫抖著。我緊緊跟著娘身邊,大氣也不敢出。阿娘卻突然停下步子,蹲下身子瞅著我手腕上的淤青,一雙眼眸微微紅著。“疼麼?”
我最見不得阿娘眼眶紅紅的模樣,當下眼眶一紅,吸了吸鼻子,心裏酸酸的,搖了搖頭:“不疼,阿嬌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