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戀,是一種情懷,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當歲月的年輪翻飛,煙塵一路遠去,麵對故土,眷戀也便愈發深切。
風來了,且聽……
吟唱千年的故鄉
故鄉之於我,是繈褓,是搖籃,是乳汁,是生命著床母體血脈供養的依附。
舒適於故鄉的溫床,麵對蒼穹,我無數次悵茫思索,這人居煙火腳下這片土地故鄉的由來。這是一個關於物質世界展現哲學內涵的命題,空乏而深奧了點,但我仍苦苦追尋,如屈原天問般執著。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世界浩渺無窮,屈公對天拷問。宇宙的起源從何而來?自後“我從哪兒來,又將去哪裏?”成為每個意識人遊弋於世不解的謎團。故鄉非比宇宙起初的混沌,無需借助或賦予盤古開天的神話,故鄉的由來早已有先人考證市誌記載:“南宋以來,由於黃河南徙奪淮,大量泥沙流入近海,加之海洋洋流作用,使海岸線不斷東移,造就了大豐的地麵。”海陸變遷,滄海變桑田,故鄉在海水東遷中誕生了。
我驚詫於大海母腹中誕生的故鄉土地上生長出的那一片綠,它代表著生命的倔強與自信。在經過鬥轉星移滄桑巨變後,堅強地立在太平洋西岸,接受太陽的第一縷光照。這僅僅是一片普通的綠色蘆葦,在這曠茫的灘塗,在這鹵淹般新生的土地上立起的第一片蘆葦,是故鄉生命繁衍於斯的象征。之後,這兒有了人聲,有了轅印,有了出海祈福的嫋嫋香煙。
商賈齊聚,靠海的得天獨厚,讓故鄉最先成為產鹽盛地。想象出先人們荒野支鍋長辮繞頸裸臂操戈揮汗如雨的情形,白花花的食鹽換來了同樣白花花的銀子,先民勞苦而忙碌著,上蒼賜予故土賴以生存的白鹽,也為故土派來了清官廉吏。範仲淹便是在那時踏上這片土地的,從內地至海濱,聽風浪呼嘯,野鶴長唳,也曾惆悵賦詩:
“卑犧曾未托椅梧,敢議雄心萬裏途……一醉一吟疏懶甚,溪人能信解嘲無?”想當初他以為海邊鹽督為閑差也便疏懶以酒度日,而當日複一日見狂潮肆虐,民不聊生,這位日後《嶽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始誦者終於坐立不安了,他逐層上奏立誓築堤護田。萬人工程耗時無數,想象出當初幾百裏長堤修築工程場麵是何等的壯觀。這逶迤了千年的長堤,惠及了千年故鄉。曾幾何時,長堤槐花飄香,那曾有的景致刻印在故鄉世代人的腦海裏,芬芳著故鄉代代相傳沿堤耕作,艱苦不懈地生存創造。
鹽民張士誠是從故土的堤沿走出的,他不堪鹽霸欺壓,除暴斬強、劫富濟貧也應了民眾的心。一路刀槍劍戟所向披靡,也便能在平江(今蘇州)稱王十餘年。無論曆史給予這位草莽英雄如何的評價,作為後人,我們還是為擁有這麼一位膽略過人、英武超群的故土先人而自豪的。
曆史翻過了一頁又一頁,故土在日月穿梭中踐行。實業家張謇率六萬啟海鄉親浩浩蕩蕩徒步而來,故鄉廢灶興墾,滿目坑窪自後漸變平田綠地。
幾十年後我棲居的村落,母親與一群鄉親翻耕那圍墾後的最後一片葦地,秋陽將她們耕作的身影拉得纖細而修長。我站在田壟上,睜著懵懂無知的雙眼,目睹曾蔓延鄉村荒野象征生命與堅強的蘆葦在金屬耙齒鑿地的一刹那黯然倒地,成了這黃海之濱村莊平地農耕革命來臨後最終的絕唱。
我在簇擁著粉紅雪白花朵的鄉間棉田小道上奔走,口中吟誦著“大河裏,一隻隻肥大的鴨,長頸的鵝,咯咯嘎嘎地遊來遊去,一隻隻水泥船裝滿餘糧駛向遠方……”的文句。新生初始的故鄉,我童年質樸真實而又物質貧乏的故鄉,那時的景象恰是我們滿足而又自豪的歌唱。可誰又能想到幾十年後故鄉的變化竟是如此的日新月異。
高速公路,新長鐵路穿境而過,大豐港一類口岸對外開放,火車巨輪替代了曾經的農用車水泥船,曾經引以自豪的歌謠竟成了今天遙遠童年不再記憶裏的歌唱。
常想,故鄉為長江黃河挾裹泥沙洋流作用堆積而成,那腳下這一片土地是來自唐古拉山,還是來自巴顏喀拉?是來自天府之國的奇峰峻嶺,還是來自曠達的狂草沙地?抑或都是。否則這裏怎麼會有如此寬廣的胸襟,能容納下千秋文武,四方才情。
孔尚任來此著書,鄭板橋故鄉作畫,更有那施耐庵《水滸》巨著震撼古今中外,千秋才人至今光彩照人。人們忘不了新四軍曾會師這裏,血與火的洗禮滋生出共和國的今天。曾幾何時,幾萬懷揣理想的知識青年在這裏上山下鄉滾泥巴煉紅心戰天鬥地……曾經的吳越人,啟海人,現今的三峽人,多少次遷徙彙合,四麵八方。終於,有一日麵對故鄉的曠達與美,我感慨地寫下如此詩句:我有一個深藏於心底的願望/想隨你一起去遠方/那兒風兒輕/那兒花兒香/那兒景色美/那兒人歡暢/那兒是小鳥的棲息地/那兒是麋鹿的故鄉/婉約似江南/豪放賽北疆……這絕非是空洞的抒情,的確是那樣,若你能置身於這片土地。
走過千年,故鄉在風風雨雨、日照星爍中漸行漸豐,如今我不再似屈原般豎指天問:“我從哪兒來,將會去哪裏?”生於斯,長於斯,奮鬥於斯。即便有一日我會化作一縷塵土,靈魂不會遠去,守著這方熱土,且聽我對千年故鄉不絕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