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慢慢地抬起頭,凝視著荊淩雲手裏的這柄劍。
他的臉上全無表情,瞳孔卻在收縮。
荊淩雲也在凝視著他,發亮的眼睛裏,帶著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種已接近解脫時的歡愉,還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蓋千仇再抬頭,凝視著他的眼睛,就仿佛直到此刻才看見他。
兩個人的目光接觸,仿佛觸起了一連串看不見的火花。
蓋千仇忽然道:“來了?”
荊淩雲道:“來了!”
蓋千仇道:“我知道你會來的!”
荊淩雲道:“我當然會來,你當然知道,否則五年前你又怎會讓我走?”
蓋千仇目光垂落,再次凝視著他手裏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現在五年已過去?”
荊淩雲道:“整整五年!”
蓋千仇輕輕歎息,道:“好長的五年。”
荊淩雲也在歎息,道:“好短的五年。”
五年的時光,究竟是長是短?
荊淩雲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帶著種尖針般的譏誚,道:“你覺得這五年太長,隻因為你一直在等,要等著今天。”
蓋千仇道:“你呢?”
荊淩雲道:“我沒有等!”
他又笑了笑,淡淡地接道:“雖然我明知今日必死,但我卻不是那種等死的人。”
蓋千仇道:“就因為你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才會覺得這五年太短?”
荊淩雲道:“實在太短。”
蓋千仇道:“現在你的事是否已做完?你的心願是否已了?”
劍光漫天,劍如閃電。
蓋千仇的劍卻仿佛很慢。
可是劍光還沒到,他的劍已破人了劍光,逼住了劍光。
然後劍已在咽喉。
蓋千仇的劍,荊淩雲的咽喉!
現在劍在手裏,手在桌上。
荊淩雲凝視著這柄血紅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五年前,我敗在你的劍下!”
蓋千仇淡淡道:“也許你本不該敗的,隻可惜你人太年輕,劍法卻用老了。”
蓋千仇沉默著,仿佛在咀嚼著他這兩句話,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那時你就問我,是不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
蓋千仇道:“我問過!”
荊淩雲道:“那時我就告訴過你,縱然我有心願未了,也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事,一向都由我去做。”
蓋千仇道:“我記得。”
荊淩雲道:“那時我也告訴過你,你隨時都可以殺我,卻休想逼我說出我不願的事。”
蓋千仇道:“現在……”
荊淩雲道:“現在我還是一樣!”
蓋千仇道:“一樣不肯說?”
荊淩雲道:“你借我五年時光,讓我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現在五年已過去,我……”
蓋千仇道:“你是來送死的?”
荊淩雲道:“不錯,我正是來送死的!”
他捧著他的劍,一個字一個字地接著道:“所以現在你已經可以殺我了!”
他是來送死的!
他來跋涉千裏,來到這荒涼的邊陲小鎮,竟隻不過是趕來送死的!
這種死,是多麼莊嚴,多麼美麗!
一劍仍在手裏,一劍仍在桌上。
蓋千仇道:“五年前此時此地,我就可以殺了你!”
荊淩雲道:“你讓我走,隻因為你知道我必定會來?”
蓋千仇道:“你若不來,我隻怕永遠找不到你。”
荊淩雲道:“很可能。”
蓋千仇道:“但是你來了。”
荊淩雲道:“我必須來!”
蓋千仇道:“所以你的心願若未了,我還可以再給你五年。”
荊淩雲道:“不必!”
蓋千仇道:“不必?”
荊淩雲道:“我既然來了,就已抱定必死之心!”
蓋千仇道:“你不想多活幾年?”
荊淩雲忽然仰麵而笑,道:“大丈夫生於世,若不能鋤強誅惡,快意恩仇,就算再多活十年百年,也是生不如死!”
他在笑,可是他的笑聲中,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痛苦和悲傷。
蓋千仇看著他,等他笑完了,忽然道:“可是你的心願還未了。”
荊淩雲道:“誰說的?”
蓋千仇道:“我說的,我看得出。”
荊淩雲冷笑道:“縱然我的心願還未了,也已與你無關。”
蓋千仇道:“可是我……”
荊淩雲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你本不是個多話的人,我也不是來跟你說話的!”
蓋千仇道:“你隻求速死?”
荊淩雲道:“是!”
蓋千仇道:“你寧死也不肯把你那未了的心願說出來?”
荊淩雲道:“是!”
這個“是”字說得如快刀斬釘,利刃斷鐵,看來世上已決沒有任何人能改變他的決心。
蓋千仇握劍的手背上,已凸出青筋。
隻要這柄劍一出鞘,死亡就會跟著來了,這世上也決沒有任何人能抵擋。
現在他的劍是不是已準備出鞘?
荊淩雲雙手捧劍,道:“我寧願死在自己的劍下。”
蓋千仇道:“我知道!”
荊淩雲道:“但你還是要用你的劍?”
蓋千仇道:“你有不肯做的事,我也有。”
荊淩雲沉默著,緩緩道:“我死了後,你能不能善待我這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