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我為自己的前途憂慮,於是給自己擬定人生規劃,其中有兩項我個人認為極具遠見卓識,第一項是有四個地方不想去,分別是新疆、西藏、哈爾濱和內蒙古,排名有先後順序之分,新疆首當其衝,對於新疆,我從鄰居們的口口相傳中得知,我覺得那是以我的家為中心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我在地圖上看到了它的遼闊,我在姐姐有關地球的書上看到它躲在地圖的左上角,出於無法按捺的好奇心,用細棉線丈量出圖紙上的尺寸,按照地圖上給出的比例值在算數紙上進行計算,計算方法是一個已經讀高中的鄰居教給我的,由於是手工丈量,誤差很大,無法精確的計算出新疆占中國總領土的百分比,再寫加上我的數學計算能力的問題,最終得出的結果也無法和我後來學到的實際土地麵積相吻合,這要根據我當時計算時加減乘除是否真的使用正確,其餘三個地方同樣因距離遙遠的主要原因被我視為禁區,西藏的布達拉宮、東北的冰天雪地裏滑雪嬉戲、內蒙古的大草原上的豺狼虎豹對我毫無吸引力,這四個地方我要避而遠之,我告訴自己。

第二項是有很多種工作不想去做,消防員、石油工人、當兵、種地,排名同樣有先後順序之分,我是一個沒有英雄情節的孩子,水火無情,不想被火燒成炭或者被水泡爛,對於被過分美化的大慶油田石油工人王進喜同樣沒有一丁點兒的崇拜之情,後來我得知,他跳進泥漿池用身體攪拌泥漿的行為是因為科學技術太落後,當時的泥漿成份不含有腐蝕性物質,否則,又會誕生一個太監。

對於兵哥哥我懷有敬仰,但絕對不想成為其中一員,這種敬仰來自於一九九八年的黃河大決口,他們下餃子似的跳到水裏用血肉之軀去堵洪水猛獸,有幾個命比紙薄的被大水衝到了天涯海角,老師臨時任命我們班學習最好、模樣俊俏、聲音具有穿透力的小芳姑娘用改造過的播音腔大聲閱讀人民日報的社論,我已經不大記得社論的內容,隻記得姑娘的披肩長發和她的背影,姑娘讀到最慷慨激昂的悼念被大水衝走的兵哥哥的頌詞時聲音明顯有異,短暫的停頓幾秒鍾,繼續恢複字正腔圓的語調,我當時在心裏想,為了不讓你守寡,我決定放棄保衛祖國的責任,與你永相隨,同寢共臥相歡,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愧疚感像是在血液裏奔跑,直往上衝把我的臉燒的通紅,我不得不把目光轉向黑板,黑板的上方常年懸掛著四副人物肖像,每個學期更換一次,分別是毛主席、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四個人均瞪著的要革我的小命的冷峻眼神,仿佛在說,臭小子,你敢,祖國需要你,世界需要你。

我低下頭,做沉重的反思狀,可是我無論如何努力去說服自己要以未來為重,總是無效,我還是熱愛姑娘遠超看不見摸不著的未來。

我天生懶惰,長著理想主義的腦殼,對於一切需要耗費體力的勞動有著本能反應的抗拒,我從小便布下預言,我的一生之中,生活將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活得如喪家之犬無比落寞。

生活基本上是按照我的預言在進行下去,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對的可怕,我要前往新疆當一名石油工人,命運就是喜歡和我開玩笑,有時候,我對這個世界很失望。

事情的起源還要從我的家庭說起,概括言之,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依靠親戚的施舍跌跌撞撞讀完初中,被親情半綁架安排到一所中介式的技校迷茫了半年後又被強行送走。

鄭州火車站人口擁擠,地理老師為了向我們證明鄭州火車站的重要性,說過,如果中國再次發生侵略性的戰爭,可惡的侵略者們會先把炸彈投放到北京、上海、廣州、鄭州火車站和沿海經濟發達的地區,隻要把鄭州火車站炸掉,中國的鐵路陷入癱瘓,軍隊無法快速到達前線作戰,我們作戰全部依靠陸軍,海上和空中力量薄弱,因此,保護好鄭州火車站是國家戰略部署。

鄭州火車站每天人流量達到三十萬人左右,當我們得知我們被發配到邊疆為祖國獻石油時,有人質問班主任陳老師,邊疆地帶是不是人少的可憐?生產和生活的條件特別艱苦?

老陳不負責任的敦敦教誨道,鄭州火車站倒是人多,每天三十萬,和南京大屠殺死亡人數差不多,人多又有什麼用,除了加劇各行各業的競爭激烈,又不是去打群架,不過,你可以選擇在火車站賣報紙、小板凳、礦泉水或者乞討,但是,學費可是一分不退啊,畢業證也不要想拿到手,你們要去用人單位實習一年才能拿到畢業證,我知道你們怎麼想的,我要問一問,你們是三冬大雪做的嗎?見了女人就化半邊,你們還年輕,正是艱苦奮鬥的最好時機,不要總是想著女人,沒錢的男人沒資格找女人。

老陳總希望自己活到一定年齡被尊稱為陳老,對此,我不抱希望,被尊敬不能僅僅依靠年齡,讓他苦苦去等待吧。

我鼓起勇氣略帶質問,還有別的地方選擇嗎?

老陳,有啊,第一批人去內蒙古鄂爾多斯,你們第二批人去新疆,最後一批人去向不明,耐心等待,我知道你們不想跑的太遠,但是用人單位不要你們這些人,你們沒高中文憑,拿初中畢業證的人還想和用人單位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