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陰雨霏霏的下午,我去了落英巷的老宅子。
打開緊閉的油漆斑駁的大門,院子裏荒草萋萋,綠苔斑駁。隻有一樹石榴花正開的如火如荼,讓人不至於覺得太過淒涼。
煙霧裏那鮮豔奪目的顏色,像一束火燭,照亮我陰黴潮濕的心底。
我把一樓二樓每個房間的門逐一打開,一間間地看。這裏到處都落滿厚厚的塵土,踏在地上會有一個清晰的腳印。可是這絲毫都沒有影響我渴望接近他們的心情。
我最深愛的人,就是在這裏長大的。他在這裏出生,在這裏度過了青澀的青少年時代,這裏住過他的家人,也住過他曾經深愛的姑娘。十年前,二十年前的陳疆是什麼樣子呢?
我在心裏地揣度著他的模樣。他是不是很淘氣,是不是經常會和同學打架?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從來沒有和我提起他的童年。一個孤母帶著帶著幼子,日子艱辛可想而知。
一陣心酸,
他傷心的時候會躲在房間哪個角落裏暗暗哭泣嗎?他會為上學買不起文具發愁嗎?他的心裏有沒有什麼隱秘的願望?他會像我小時候一樣天馬行空地做夢嗎?他會晚上偷偷在被窩裏給卿卿寫情書嗎?
矮矮的木床,灰撲撲的已經破爛不堪的蚊帳,銅色的老式蚊帳勾,低低的書桌,斑駁的窗欞,貼在牆上發黃褪色的年畫,紅漆木櫃。我在這一件件陳舊的東西裏尋找著陳疆過去生活的痕跡。
如今才發現,心裏竟有這麼多的遺憾。除了那副畫,我從來沒有和陳疆聊過他的過去,他的小時候,他另一半的人生。這裏的每一件家具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和熟悉感,似乎上輩子我就生活在這裏一般。每一個房間我都會停留很久。
直到最後,我上了閣樓。
那時和青岩懷著探奇的心理吱呀一聲推開木門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再次站在這個空曠的畫室裏,竟是三四年之後,曆經風霜,風塵仆仆地從千裏之外的城市趕來悼念我的愛人。
幽幽的日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起起伏伏的塵埃上,時光在這裏也變得深遠悠長。我的目光落在了畫室中央的畫架上。
那上麵赫然夾著一副嶄新的油畫!
那上麵有我,有陳疆,還有我們未出生的孩子。畫裏的我們笑的那麼和美,那麼幸福,像我曾經勾勒過的美夢一樣。
我把畫取下來,緊緊地貼在心髒的位置,終於,終於在這一刻放聲痛哭!
我找了清潔公司,清掃了整整一個星期。裏裏外外打掃的窗明幾淨,一塵不染。
還雇了人把大門重新塗上了紅漆。又添置了一些生活用品,簡單的家具。
我便在這裏住下了。
我安靜地住在這所老房子裏,一點也不會覺得害怕孤獨。我總是能感覺的陳疆在我的身邊默默陪伴著我,他坐在雕刻著花紋的木質床頭,他站在庭院的石榴樹下,他在閣樓上叫我,他晚上會溫柔地貼著我的身體。
我很少出門。外麵喧囂的人群和我是那樣格格不入。我隻想留在這裏,一個人靜靜地陪我心愛的人,和他一起度過一個有一個的黎明和清晨。
白天,我會到院子散散步,在石榴樹下讀會閣樓裏取出來的書,澆澆新植的四季紅和海棠。有時候還會看看天,看看雲,
晚上,我會安然地坐在黑暗裏握著那半把紫檀木梳一遍又一遍地梳頭發。我不喜歡開燈,燈光是一種喧囂,會打擾了這裏的安寧。
若是這紫檀木梳真的有靈性,帶走另外一半的陳疆也一定可以感知到我日日夜夜深入刻骨的思念。
夜裏,我睡得很踏實,這些年少有的踏實。但是依然會做夢。
那個長發的女人像小時候一樣溫柔地抱著我,和我說話,看著我落淚。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卿卿,可是我感激她陪伴了我這麼多年,感激她指引我走近陳疆,感激她讓我擁有過那麼美好刻骨難忘的愛情!
一日黃昏時分,又是漫天細雨。我待在屋子裏,四處看看,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房間。
意外地在左邊廂房的抽屜裏找到一個紅木匣子。
盒子是用一大塊深藍色的綢緞妥貼地包裹著,木盒外麵的油漆超乎尋常的簇新光潔,拿著手裏頗有些重量。
我一愣,這會是什麼?
匣子沒有鎖扣,我便順手打開來看。
一股奇特的幽香竄出來。身體一震,呆呆地注視著裏麵琳琅滿目的形態各異的梳子。黃楊木的,桃木的,黃花梨木的,水牛角的,羊角的,龜殼的,琉璃的,直的,彎的,細齒的,寬齒的,方柄的,長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