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抄
紫阡紫陌,阡陌錯絡。
縱之為阡,橫之為陌。
輕揚子袂,落落我見。
此生為絆,不可絕斷。
夜色正濃,鋪陳奢靡的坊間盡一派歌舞升平、華光溢彩。男子醉臥於榻中,手持玉杯,開敞的衣襟著染唇印,四周美姬縈繞左右,嬌語弄姿,盡態極妍。
臥榻旁,稍隔些距離,卻站著位衣著素淨的女子,與周遭的俗豔之氣格格不入。
男子偏過頭看了看她,帶著笑意說道:「紫顏,你一個姑娘家怎麼也跑到這種聲色場子裏來了?」
名為紫顏的女子交疊著雙臂,目光灼灼地盯著榻上之人,正色說道:「跟我回去,紫阡。」
輕晃手中酒杯,似玩味般一陣細觀之後,便是舉樽一飲而盡,帶著難掩的醉意,紫阡意態慵懶地答道:「我說了,我是不會回去的。」
像是早有所料,紫顏的臉上並無慍色,比之先前反倒多了些柔和,遂又補充道:「是紫陌讓我來找你的。」
聽到那個名字時,遊移的思緒還是不免停頓了片刻,紫阡放下酒樽,重又掛上嘲弄般的笑容,說道:「怎麼?神官大人回來了?家裏一定亂作一團了吧?這種時候,我怎麼好再去添亂呢?」
見對方還是那不變的神色看著自己,他繼而笑道:「當初,把我趕出家門的不也是他嗎?」
紫顏無聲地歎了口氣,勸慰般說道:「你們本是兄弟,哪裏還有隔宿之仇?紫陌他早就消氣了。」
「兄弟……」紫阡出神地在口中重複著這個詞語,「他的氣倒是消了,那麼蘭若呢?她可是再也活不過來了。」
女子臉上現出肅色:「蘭若的事,紫陌確是做得過分了些,但是,你就沒有責任了嗎?說到底,還不是你闖的禍?」
「大姐教訓的是,」紫阡回道,「所以,我才更沒有顏麵回去,不是嗎?」
「紫阡,」語氣中透著些許無奈,「我知道你還在賭氣,但又有什麼用呢?你千不該萬不該,偏偏得罪了紫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卻還要招惹他,連累蘭若也遭了罪。」稍作停頓後,紫顏繼續說道:「蘭若是個好女孩,她若是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你們兄弟心生隔閡,一定也不會安心。再說,以紫陌的個性,在朝中必然是四處樹敵,沒有你這位兄長幫襯著,隻怕他何時惹禍上身都不知,你就忍心看他一人孤軍而戰嗎?」
「好了好了,」紫阡揮揮手遣散了周圍的舞姬,起身正了正衣襟,苦笑道,「我回去就是了。」
紫顏頓時鬆了口氣,吩咐隨行的下人將正裝遞上。
看著眼前華貴的紫袍,輕手撫過柔滑而厚重的錦緞,紫阡不禁失聲而笑:「結果,我還是沒能擺脫這一身顏色。」
重新回到這空曠而幽深的宅邸,隻覺得一切都未曾改變。清冷時靜得可怕,喧鬧時嘈雜得惱人,不論是愁容還是笑顏,這一切隻叫他覺得虛假。
在越族,人們以顏色被分作四等。最上等的,也便是本族直係,可與皇族同尊,以「紫」命名;僅次於其的是旁係族親與資深家臣,可以「青」字入名;再次者便是長房丫鬟與貼身傭人,以「蘭」字入名;而其餘的雜役家奴,便是連正廳廂房都不可涉足的最下等之人,皆以「紅」字入名。
紫阡,名中帶「紫」,通身紫緞,卻偏偏最討厭紫色,或許原因就在於此吧。
「你來了,紫阡。」一入正廳便聽到長者口中那一句不冷不熱的問候,多少讓他覺得有些掃興。
「叔父。」他行了一禮,恭敬地答道。
「紫陌在書房等你,」叔父大人平靜地說道,「去吧。」
「是。」再行一禮,方才告退出來。
不得不承認,家中這些繁複陳舊的禮節也是紫阡不願回來的原因之一,而那最為直接的誘因卻是他此刻連想都不願去想起的。
踏出門檻的那一刻,才驚覺,身後的殿堂,似一座深不可測、高不見底的棺匣,就在那裏,他第一次見到了紫陌。
十二歲生日的清晨,紫阡還不曾明白,當日母親為何要丟下年僅七歲的自己帶著還不足四歲的弟弟離開越族,但是一切即將被抹消,因為蘭若告訴他,雲兒,他的弟弟,已經回來。
那時,十四歲上的蘭若已經出落成一位秀麗的少女,她是家中最討人喜歡的丫鬟,也是紫阡最可信賴的知己,若是她說的,那便一定是真的。
「雲兒來了?」猶記得年少時那一派意氣風發,紫阡撇開成群的隨從侍者,大步走在深邃的長廊中,橫穿庭院,徑直入了正廳。
「阡兒,你來的正好,」說話的是高堂之上的叔父,「這是雲兒。」
紫阡站在原地,清澈的目光落至麵前那個瘦小的男孩身上,他是那樣纖細,那樣柔弱,他的臉精致到讓人不忍碰觸,他的眼睛澄淨之中卻帶著倔強,可是,他不是雲兒,這個人,他不是自己的弟弟。
「母親呢?」紫阡問道,沒有移開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