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鳳凰,何不高飛還故鄉?無故在此取滅亡?
第一章 入宮
夜。
偌大的長安城,竟不聞得半點人聲。耳畔唯有軒車流轉,馬蹄聲聲。
「殿下,」座旁侍從輕聲說,「此去一別,不知何日才得相見。」
不明緣由的,我竟聽得有些木然,隻淡淡答道:「我哪裏還是什麼殿下?虧得你不將與我一同進宮,若是讓宮中之人聽去,還不拔了你的舌頭?」
侍兒是知我的,這些氣話便也從不當真,隻言:「這新朝的皇帝卻是這般小器?竟連個貼身的侍者丫環也不讓帶去的。」
「不若昔日苻堅吧?」我反問,竟帶著些笑意。見旁人不解,便接著說道:「慕容衝小字為鳳皇,傳聞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苻堅便植了桐竹數十萬於阿房城以待之,至此,衝方入止阿房。」
同是亡國的皇子,我卻在這淒涼夜,獨一架轅車,孑然而行,也罷,這奢靡的排場不過也是諷刺,少了便也幹淨,隻不過是從一國的王宮遷至他人的宮殿,不見得有多少的委曲吧?此番,我這落魄之人卻在此計較這些,才真正是可笑。
「聽聞那紫轅國的宮殿正是昔日阿房宮的舊址,」侍兒應道,「因是新殿,還未曾取名,便常常被喚是『阿房再世』,說是那鳳凰浴火重生,卻連這宮殿也複生了。」
我笑而不答,隻有些可憐那築城的工匠,辛苦數十載,一句「浴火重生」便埋沒了他們的功勞,實應覺著有些不平呢。
宮門大開,軒車止,卷簾而出,便見得滿眼的侍衛相迎。巍峨的宮門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這在北雁國是萬萬見不到的場麵,比起阿房,恐有過之而無不及。
「殿下……」侍兒仍是那一臉的不舍。
我微微頷首,對眼前的人說道:「侍兒跟隨我多年,我早已視你如親人一般,如今北雁國已亡,我也不再是太子,既比我稍長些年歲,便喚我作鳳兒吧。」
「這可使不得,」臉上的訝異還未消去更添了幾分惶恐,「隻有皇……隻有國主才可喚此名的,我一個小小的下人,怎可……」
「罷了罷了,」我一揮衣袖,覺著有些掃興,「父皇那國主而今也不過是個虛名,哪裏還要分什麼貴賤高低的?」抬首望了望宮門,我不再回頭,隻丟下一句:「回去罷。」便跟隨引路的侍衛踏入這陌生的宮殿。
「請燕太子上車。」
在侍者的攙扶下,我登上了前來的宮車,紫檀木的車身散發出陣陣幽香,寬闊的車頂飾著些紫色的紗綢,即便車簾也是紫色的,「難怪會叫『紫轅』國呢。」我暗暗想道。
已是初冬時節,風拂過時很有了幾分涼意,車轅碾過一地梧桐落葉,發出輕微而細膩的響聲,放眼望去,整個宮殿似都在梧桐包圍之內,原來也是有心的,我暗笑,不知是諷是悲。穿過寬闊的大道,輾轉入了幽深的小徑,這便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成片的紫竹在微弱的宮燈下隱現著暗紫色竹身。
紫竹?素來隻知道南方溫暖之地才生紫竹,如今連長安城都能種植了嗎?轉念一想,也並不覺得多少奇怪了,你道這是哪裏?這可是一統天下的紫轅國的國都,連天下都能統一了,幾株小小的植物還能不「統一」了去嗎?
盡是些帶著紫色的東西,雖說是祥瑞之色,也不必如此周章吧。
宮車緩緩停下,我收了收漫漫無際的思緒,輕撫下吹亂的長發,稍事整理完行裝,便下了車。
侍者將我引到一處寢宮前,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退下了。我抬頭,見正門的匾額上寫著「紫袂齋」三字。「齋」,不免少些大氣,但和「紫袂」二字連著倒也順口,隻是不知這「紫袂」又意喻何指呢。
輕推開門,內中燈火黯淡,卻也至於看得分明。浩大深邃的內室,紫色羅帳輕掩床榻,華麗之中卻又帶著幾分清雅。中庭處設有一方浴池,清清漾漾,在周圍植了些紫竹。身著紫袍的男子,側身而立,正把玩著其中幾株。
未見其正麵,而那輪廓分明的側臉、俊秀挺拔的身形,加之一副怡然自得的從容神態,處處都透露著不凡。聽得我入內的聲響,卻沒有轉過臉,隻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聽過「紫袂」的故事嗎?」
我微怔,停下腳步,遠遠地答道:「未曾。」
男子依舊把玩著手裏的竹葉,繼續說道:「曾經有一雙戀人,女子善舞,又喜紫色,常著紫衣起舞,水袖輕揚,姿態婀娜,有觀者皆流連不返;而男子有才,每每作詩讚其舞姿,譜佳曲以贈之。有婦人妒其恩愛,又對男子有意,便問他,究竟愛這女子的何處。他隻答了二字:『紫袂。』婦人明白,是那佳人起舞時輕甩的長袖,是那一抹魅人的紫色,惹人顧憐。於是便差人斬去了女子的一隻手臂,要她此生都不得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