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幹媽(1 / 2)

她沒有自己的名字

她沒有死--

她就站在我的身後,

笑著,張開豁了牙的嘴巴。

我不敢轉過臉去,

那隻是冰冷的牆上的一張照片--

她會合上幹癟的嘴,

我會流下苦澀的淚。

十年前,我衝著這豁牙的嘴,

喊過:幹媽……

我馱著一個“狗崽子”的檔案袋,

到聖地延安,

為父母贖罪--

為他們有神的力量,

沒有在監獄,炮火中倒下。

為他們有人的弱點,

在和平的年代也生下我這個娃娃!

為他們在語言當子彈的戰場,

隻會說實話的嘴巴,

被無數彎著的舌頭打垮……

帶色的風清掃這狼藉的戰場,

我是卷進黃土高原的一粒砂。

連知青也像躲避瘟疫一樣討厭我,

喪家狗--實際,也不算難聽的話。

“孩子,住到我們家吧。”

“不!我不需要聽憐憫的話。”

“孩子,我們老倆口也要個幫手,

我為你做飯,你替咱擔水……”

也許,這隻是一個借口,

但我自尊的天平需要這塊砝碼!

從此,我有了一個家,

我叫她:幹媽。

因為,像這裏任何一個老大娘,

她沒有自己的名字,

“王樹清的婆姨”--人們這樣喊她……

燈,一顆燃燒的心

窮山村最富裕的東西是長長的夜,

窮鄉親最美好的享受是早早地睡。

但對我,太長的夜有太多的噩夢,

我在墨水瓶做的油燈下讀書,

貪婪地吮吸豆粒一樣大的光明!

今天,炕頭上放一盞新罩子燈,

明晃晃,照花了我的心。

幹媽,你何苦為我花這一塊二,

要三天的勞動,值三十個工分!

深夜,躺在炕上,我大睜著眼睛,

想我那關在“牛棚”裏的母親……

“瘋婆子,風雪天跑三十裏買盞燈,

有本事腿痛你別哼哼!”

“悄些,別把人家娃吵醒,

年輕人愛光,怕黑洞洞的墳!”

幹媽,話音很低,哼得也很輕……

啊,在風雪山路上,

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大娘捧一盞燈……

天哪,年輕人,為照亮人走的路,

你為什麼沒有膽量像丹柯,

--掏出你燃燒的心?!

鐵絲上,搭著兩條毛巾

帶著刺鼻的煙鍋味,

帶著嗆人的汗腥味,

帶著從飼養室沾上的羊臊味,

還有從老漢脖子上擦下來的

黃土,汗堿,糞沫,草灰……

沒幾天,我雪白的洗臉巾變成褐色,

大叔,他也使喚我的毛巾。

我不聲不響地從小箱子裏,

又拿出一條毛巾搭在鐵絲上,

兩條毛巾像兩個人--

一個蒼老,

一個年輕。

但傍晚,在這條鐵絲上,

隻剩下一條搓得淨淨的毛巾。

幹媽,當著我的麵,

把新毛巾又塞到我的小箱裏:

“娃娃別嫌棄你大叔,

他這個一輩子糞土裏滾的受苦人,

心,還淨……”

啊,我不敢看幹媽的眼睛,

怕在這鏡子裏照出一個並不幹淨的靈魂!

夜啊,靜悄悄的夜

困,像條長長的繩子把手腳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