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總不以為然,我心中所想的,應該是這樣的圖畫——他們應該有一間樸素的茅屋,籬院裏有一口水井,幾畦菜地,種了許多花花草草,養了幾隻小雞。溫柔平凡的織女,每日坐於家中,低眉於手中活計,操持家務,隻知生養。而樸實憨厚的牛郎,日出時在農田裏耕種,日落歸來,手上拎著池塘裏捕到的小魚,或是一隻在樹下逮到的野兔。煤油燈下,一家幾口,其樂融融地吃著佳肴美味,或家常小菜。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內心清透如水,他們也許膚淺,但他們要的,就是這樣微小的相依,平實地擁有。絕不是那一年一度金風玉露的相逢,絕不是。
可是不能,盡管他們可以做紅塵的奴、紅塵的仆,也不能如願地做一對平凡的夫妻。我看到織女,在縹緲的天界,一次次將生鏽的光陰,擦得銀亮,為的是一年一度的鵲橋相逢。便有了:“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他們在似水的柔情裏纏綿,在如夢的佳期裏沉醉,心中卻害怕,短暫的相逢,又要踏上鵲橋的歸路。“忍顧”二字讓本就微薄的幸福,又在開始掉落、悲傷,在蒼茫的天際彌漫。鵲橋長恨,來路有期,歸路也有期。他們無法越過命運的藩籬,用一年的一日,去換一份天長地久。
所以,他們故作瀟灑、強忍悲戚地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不,這也隻是秦少遊的愛情觀,是他筆下的牛郎織女。就像是他給自己一段風流情事,所找出的美麗借口,一種對無奈分別的慰安。我知道,被等待煎熬了千萬年的牛郎和織女,再不願貪戀那金風玉露的相逢。隻想守著彼此淺淡的溫度,彼此簡約的幸福,看人間的,一草一木,一塵一土。
多少人,將愛情,匆匆地裝進口袋,待換了衣服,也就意味隨手丟棄了愛情。也有人,將愛情,放進端硯裏研磨,寫在宣紙上,無論經曆多少朝代,都不會褪色。隻是有幾人,將愛情藏入心間,用靈魂耕耘,在歲月的土地上,等待一季一季的,幸福花開。
晨起時一場狂風暴雨,心中暗自感歎,七夕之日,這風雨,是否會耽誤了鵲橋相會的佳期?看來在千古注定的命數裏,所有的憂慮,所有的渴盼,都是徒勞和多餘。此時的窗外,一枚上弦月細瘦,院內葡萄架上枝影纏繞,我沒有坐在竹椅上傾聽,因為不想驚擾。隻在靜夜裏,輕啜一盞茶,聞著霧氣衍生出的,淡淡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