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雪國,東南邊境,十裏穀。
安頓完六十九個“幸存者”,鬼頭一個勁地衝我皺眉頭,嘴裏嘀嘀咕咕地念叨著:“又領回來這麼多個大活人,十裏穀馬上就要從鬼穀變成人穀了。真不知道鬼王是怎麼想的,這‘借住和暫住’怎麼就完全變成了‘鳩占鵲巢’呢?”
黑炭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死了就會變成鬼,這人鬼本就是一家嘛。既是自家人當然要相親相愛、相互扶持嘍,鬼頭大人你說是不是呀?”
掃開對方的爪子,鬼頭一臉嫌棄地瞪他:“沒聽說過人—鬼—殊—途嗎?真敢往自個臉上貼金,還相親相愛呢!”說完渾身一個哆嗦,雞皮疙瘩掉一地的模樣。
“鬼王都沒說什麼,鬼頭你咋還意見多多呢……”黑炭還想繼續挑釁,卻被我一個眼神給製止了。
一個小鬼跑來報道:“鬼頭,穀外好像又有妖來滋事了。這回陣仗看上去來頭不小呢。”
鬼頭一臉頭疼地模樣,不痛快地瞥了我一眼,卻也什麼都沒說。領著小鬼往十裏穀出口走去,邊走邊說:“估計又是來要人的!”
黑炭撇撇嘴,衝我笑笑說:“鬼頭就是嘴上愛叨叨,人其實挺好,這些年沒少給咱擋刀劍。我就跟他拌拌嘴,不會太過的放心。”
“明白就好。”
“燁兒剛還問我娘親幾時回來?新來的夫子被他捉弄了,想來是怕被責罰。”
“我去一趟懸冰崖。你告訴燁兒,晚點來書房找我。”
十年來,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這懸冰崖,周圍都是低穀,隻有這一座高聳入雲的懸壁。懸壁上長著一株千年古木,枝葉繁茂,花似雲錦,終年不敗。倚在樹下眺望西邊的落日,天地間一片寧靜和祥和,夕陽將半邊天空染成了金黃的暖色,泛著柔和的霞光。有時候,我會在樹下睡著,睜開眼時已是滿天繁星。
整座十裏穀,隻有這裏無人打擾,也隻有這裏開滿了藍白相間、星星點點的啟薇花。十年了,花越開越多,香氣越來越濃鬱,可他依舊沉睡如初,始終都沒有醒來。
曾今那個風流倜儻、傲嬌神氣的水族殿下,現如今隻能憑著一脈精元和一縷靈魄雖生尤死地殘活在這世間,在這小小的一座懸冰崖。如若他仍有一絲靈智尚存,活活困在了這具半生不死的軀殼裏,定是也痛苦寂寞了十年光景。
我在玄冰床前坐下,定定地呆呆地望著這張已不知看過、細細打量過多少次的臉,從眉毛、眼睫、鼻梁到嘴唇,幾乎閉上眼就能一絲不差地刻畫出來。
他睡了整整十年,不知道還會再睡幾個十年。
“你知道嗎?今日又死了很多無辜的人。”將腦袋靠在他的枕邊,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水慕淩,誠如你所言,遇見我你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我雖然救活了你,想法設法試圖喚醒你,甚至日日喂你一碗心頭血給養你的靈魄,可你終究還是沒有睜開眼……百眼龍,你就那麼恨我嗎,一生都不打算再見我了嗎?”
“還記得龍佘山攬月閣上,一起看星星、烤鳥獸、喝美酒的日子嗎……有事沒事鬥個嘴、吵吵架,不是你火冒三丈就是我氣急敗壞,勢均力敵似乎誰也沒討著半點便宜……初到水族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那時候娘還在,老楚還在,小衡還在,小芷和流雲都在,你也在……可是現在呢?白眼龍,別再睡了。瞧,我為你種了十年的啟薇花,你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嗎?”
我自嘲地笑了笑。這樣與你聊天的我,是不是也很傻?起身走出洞外,卻見一隻青鸞鳥從天外飛來,一對五色彩翼間坐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青鸞鳥載著他飛到懸冰崖近前,男孩臉上有焦急之色。
“娘,黑炭叔叔讓我來找你,說鬼頭那邊快擋不住了。鬼王也不肯露麵,怕是有大事要發生,您快去看看吧。”
我頓了一頓,喚來火鳳與他齊飛。正欲離開時,他卻停在半空動也不動,眼神定定地望向洞中:“娘親,他……是我父親嗎?”
“燁兒,我說過待你十六歲生辰時,會告訴你一切。我們回吧!”
他扁了扁嘴,知道多問無益。飛遠後卻還是深深回望了一眼懸冰崖,眼中充滿了好奇和困惑。
“少主,您看千雪山下的那些妖。”
“來了多少?”
“回少主,不低於五百。為首騎著犀獸的是巫蠱國太子巫敵和大將軍獨孤羽,他旁邊騎著狼獸的是狼人國十皇子狼洛和靈瓏公主。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在山下盤旋,鬼頭和他們對峙了一陣,似乎也沒能打消他們衝破靈界、攻打十裏穀的意圖。”
鬼族在天無涯雖無國土,但這天無涯隻要有死靈的地方就有鬼族的勢力。妖族力量雖然強大,可鬼族的無處不在和勾魂奪魄卻是沒有誰不敬而畏之的。妖、鬼兩族千百年來互不侵犯、也不往來,而這令眾妖聞風喪膽的鬼舍十裏穀,更是少有敢來主動上門問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