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赤足走過圓明園(1 / 1)

赤足走在圓明園的廢墟上,那些永遠燒不爛的石頭烙穿了厚厚的鞋底,烙痛我的心。邁進那道曆史的拱門,我緩緩地降落心裏的旗幟,一團沉鬱的雲在頭頂籠罩,滿眼是無語的石頭鐫刻著華夏的骨血與憂傷,廢墟上無字的碑文。看到歲月的浪潮淹沒不了曾經的曆史,記憶的濤聲在斷壁殘垣間隱約顯現,感覺就像蕩著殘舊的秋千,搖晃著、徘徊著、執著的心綴滿思憶的碎片。

天空有些迷蒙,就像雲遮霧罩一般,心靈的天空自然而然的和天空的烏雲一樣暗淡。隨人流走著,心裏被腳下凸顯的火紅的石頭硌得生痛,情不自禁放慢腳步和隊伍拉開距離。周圍的人群走馬燈似的從身邊走過,每個團隊的導遊阿妹麵帶笑容,喋喋不休地解說那些“廢墟”,描繪著往昔的宮殿、花園、石橋、雕像和裝飾柱等,巧奪天工的曠世奇觀的經典“景點”。我並未見到任何奇觀,隻記得法國大文豪維克多·雨果在《致巴特雷上尉的信》中說:“圓明園是夢幻藝術的代表。它薈萃了一個人民的幾乎超人類的想象力所創造的全部成果……這夢幻奇景是用大理石、漢白玉、青銅和瓷器建成的,以雪鬆木做梁,以寶石點綴,以絲綢覆蓋……在頗具詩人氣質的能工巧匠創造出天方夜譚的仙境……它是靠兩代人的長期辛勞才問世的。這座宛如城市、跨世紀的建築是為誰而建?是為世界人民……”每想至此,我又怎能聽得見導遊說的話,我隻有聽到腳下的石頭在哭泣,在呐喊!

在香妃的寢宮前,殘缺不全的幾根斷柱豎立在高高的平台上,導遊手提喇叭介紹著香妃寢宮的往日奢華,還讓大家在那裏照相留念。遊客們一批又一批在那兒留影,多數年輕人的臉上笑開了花,他們把廢墟當做自己照片的背景,然後表示“到此一遊”就算完成旅遊的行程。“火燒圓明園”的熊熊大火在無形中映紅了一張張平靜得令我吃驚的臉。我看著一張張“年輕”的“快樂”的臉,心靈的天空愈加黯淡下來,心中的淚水在沸騰,叫我步履緩慢,耳邊一直有異樣的聲音在回蕩。我責怪自己幹嗎穿著紅色的衣服到這裏來,應該穿黑色的才對。要憑吊曆史的廢墟、憑吊能工巧匠的智慧和中華民族的文化,代表喜慶的紅色衣服和慘烈的曆史場麵多麼不協調!

在廢墟間轉了一圈,我落後掉隊了,多想在古老的樹下那張精雕細琢的石椅子上靜靜地坐著,傾聽古老土地的述說,當一回“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思考者。然而,事實恰恰相反,隨旅行團真正想在名勝古跡久待也難。隻好鋪開一張心靈的彌天巨網,把這裏所見所聞,打包回去,告訴所有人,那些反映圓明園從輝煌的往昔到被毀的最初,國人又怎樣進一步“自毀”得更加徹底的罪行。也許這才是應該曝光的曆史記憶。這麼想著,放慢腳步,在出園的路上,瞥見路旁的石壁間有不太醒目的文字,其中鐫刻著圓明園的稀世珍寶被英法聯軍和軍閥搶走破壞的記錄……這些記載祖先恥辱的文字,遠遠不如僵硬的廢墟直接吸引人們的目光,一切都消失在匆忙的腳步聲中漸行漸遠……

我駐足在那些文字麵前,看到一筆一畫的文字仿佛變成一幕幕曆史的畫麵,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英法侵略者的貪婪與罪惡嘴臉,宮女、太監、工匠在火海中掙紮的呼喊,摔碎玉器的刺耳之聲,國寶、墨寶在火中燃燒的爆裂聲……中華民族的曆史文化遺產,同時也是全世界人民的文化遺產,被侵略者掠奪不了的都在烈火中化作灰燼。控訴聲聲,如雷貫耳。曆經五代帝王、用一百五十年的時間、花人力、物力無限的“離宮”圓明園,就在英法侵略者這些魔鬼之手中淪為“廢墟”。據說,關於“重修圓明園”的專家論爭近百次,尚未定論,搶救曆史文化?直麵廢墟?我心在呼喚,讓這斷壁躺在那裏,讓完美得不到重生,也許隻有這樣才讓痛苦的土壤長出子孫後代的堅強!再說那些文字和靜臥在曆史的土壤裏的斷壁殘垣,豈能修補得了。

如果是時間的推移,世事的滄桑屢變,歌台舞榭,亭池樓閣,最終遺跡淪湮,比如千古樓蘭,敵不過風沙,空餘一片片沉寂的碎片那叫無可奈何。可是,圓明園的廢墟不是這樣,人為地對建築物、對大自然的破壞,是永久性的毀滅!這是觸目驚心的痛,是永遠不能抹去的民族印記。

盡管不遠處的青山依舊,樹木蔥蘢、湖光山色在現代都市中別具洞天,惹人心醉,但因心存曆史憂患而把水光山色置於千裏之外,隻知道,在心裏泛起憂傷的漣漪,隻覺得心沉甸甸的直往下掉,心靈的天空愁雲密布,細雨霏霏。

曾記得一首台灣歌曲《赤足走在田埂上》唱道:黃昏的鄉村道上,灑落一路細碎殘陽……那種詩情畫意是足以消除無盡的思慮。可是,走在圓明園這百年廢墟中,從心裏翻騰著諸多的往事。在豎著民族命運之碑,鐫刻著民族記憶的曆史廢墟中行走,或者在記憶的曆史廢墟中行走,身為匹夫,竟難於做到浮光掠影瀟灑走一回。

2009年6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