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文(上)(1 / 3)

阿爹外出了,不曉得啥時候回來,我在岸邊等得倦,阿弟已經在我懷裏睡迷過去,我瞅著天邊的太陽慢慢落下,預示著無邊的黑暗馬上要降臨,家裏已經沒有燈油了,我晃醒了阿弟,我倆拉著手回家。

前些天下了幾場大雨,我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雨,傾瀉的水柱將不少人家中的土坯房弄得支離破碎,初下時鄰居汪嬸子還笑著說:怕不是天上的神仙洗腳盆子打翻了。可是隨後沒有人臉上帶著笑,笑容消失了,淒苦無聲無息地浮現在所有人臉上,它就像鋪天蓋地的雨滴一樣無法讓人忽視,昭示著一場無法預測的改變,但是在這改變尚未出現時,沒有人可以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

雨下到第三天就突然消失,就如它的到來一樣讓人猝不及防,阿爹原本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打算帶我們走,我家的茅草屋雖未坍塌,卻也撐不了多久,其實阿爹不願走,我知道因為我們在等阿娘,我看著阿爹在猶豫不決,誰也不知道這雨會下多久,村子裏有能力的人紛紛遠離這個地方,其實這離去早就開始了,自我識事時便從未停歇。

阿爹最終決定帶我們走,哪怕背井離鄉的滋味並不好受,可是,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我央求著帶上龔爺,一個同村的老神棍,眼已經全瞎了,他一直一個人住,所有的親人都已經故去,在村子裏也無甚威望,據說年輕時候是個讀書人,卻死活考不上功名,後來稀裏糊塗竟迷上了道,便一發不可收拾,村裏人也不覺得他有什麼本事,平常做法的時候全當把戲看了,逢著家裏有白事時,還跑到外村找道士。

但是龔爺對我家裏有恩,是我阿娘還在時告訴我的,她說,原本我是留不住的,生我那一年正趕上饑荒,據說別的地方出現人相食,虧得我們這個小山村臨著鷸湖,我娘告訴我鷸湖是周國最大的湖,物產豐饒,我爹也是沒日沒夜地在船上打漁,最終我竟留了下來,可憐生下來的時候瘦瘦巴巴不成樣子,村裏人凡是見過的都說活不下來。

也確實是那樣,我娘說我那時候太小了,偏偏又趕上了饑荒,她那時候奶水都不夠,把頭發都愁白了不少。最後是龔老爺子不知道從哪裏弄的一株藥草,讓我娘生吃了,原本是不信的,後來身子竟一天天強健起來了,奶水也夠了,我才活了下來。後來生我阿弟的時候特意給老爺子送了兩隻母雞和幾條新鮮的鰣魚,兩隻母雞就算了,鰣魚是很難得的,一年中就隻有五月能見著,極為鮮美,據說周國的天子也極愛鰣魚,年年都要上貢。但是鰣魚難得,若是賣到縣城,可以得一個好價錢。

阿娘說值,原本她的身子差,能懷上我就不容易,所以饑荒時候也要搏一把,哪裏還敢奢望再要一個呢?是那株藥不僅保住了我的性命,也將阿娘的身子調理好了,這才能有我阿弟。她時常囑咐我,記得報恩。

龔老爺子平日沒什麼愛好,要麼在村口大白柳底下坐著,一身黃大褂,望著村子的渡口:利津渡,逢著打漁歸來的船家,就說人麵上不詳、恐有災禍,實是想匡人家些魚蝦做下酒菜。漁家往往渾罵幾句,心情好時便從船艙裏取出一條魚。往他身上扔來,龔老卻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每次都能單手抓住溜滑的魚。若是心情不好,一頓罵是免不了的,還會回一句:你又不是沒地兒吃飯。

是了,一日三時,我娘都會叫龔爺來家吃飯,我三歲時,叫龔爺吃飯的活落到我的頭上,十二年來日日如此。

我極喜愛龔爺,他偶爾接到活去做法事,第二天回來必定會給我帶點心,還不少,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則是順手扒過來的。龔爺亦教我寫字,每日飯後,我倆就蹲在牆根,特地用沙子將一小塊地鋪得平平的,再拿兩根樹枝,連一張紙都是奢求時,我也覺得津津有味。隻是如今龔爺已經不教我了,兩年前他的眼睛一日不如一日,最後竟是瞎了,他也告訴過我,他已經沒有什麼好教我了。我終日不解,兩年前的一場變故後,他便整日站在利津渡口遙望鷸湖,眼睛也慢慢不行了,我不曉得這其中有什麼聯係,也不願意問,因為那場變故關乎我的母親。

那年,又到了五月,我高興得發瘋,一來可以品嚐到鮮美的鰣魚,二來鰣魚賣了可以換不少錢,有了錢,我就可以央求阿爹給我買一本書,書太貴一些紙也是可以的。龔爺家裏是有些書,很多都是幾十年前留下來的《論語》《詩經》都已經發黴了,字跡很難認,另外便是《道德經》《清心咒》《南華經》這些道家經典和其餘的一些邪門法術,已經被翻的破爛不堪,這些書都是當年龔爺自己抄錄自己裝訂的,很多都已經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