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酈生“嗬嗬”一笑,接過自己的那一頂被劉邦撒過尿的儒冠,猛地扣在劉邦頭上,劉邦觸電一樣反應過來,立刻條件反射地鏗鏘出劍,那金鐵摩擦震動劍鞘之聲,“嗡嗡”抖音清脆入耳。可是隻在這一刹那間,這兩人四目相對,突然爆發出一陣響遏行雲,衝天豪情萬丈的大笑出來,酈生大叫一聲道:“好,亂世中主不流氓,臣如何放心?”劉邦回應道:“逐鹿間,臣不老賊,主如何能用?”劉邦出劍後,猛地拍在幾案之上,背手挺立。
劉邦從容拿下頭上尿液淋漓的那頂酈生的舊儒冠,嗅一口道:“好個無恥滋味。”遞還與酈生,酈生長揖不拜,冷冷的說:“沛公盤踞胡床上,使兩個女子洗腳而見天下士,可見你這一番西進,真實作用是幫助秦來攻擊諸侯,哪是率領諸侯破秦呢?”劉邦嬉笑怒罵道:“好一個老匹夫,你敢誣陷我的真實作用居然是幫助秦來攻擊諸侯,你要讓天下義士煮了我才快意是不?當心我割了你的牛舌頭。”酈生拱手道:“你既然是這樣的初心,那聚義誅暴秦者,不宜踞見長者。”接過劉邦手中的儒冠,棄置於地,自己又從行囊中拿出一頂青銅頭盔來戴上,撇嘴道:“本酒徒夙聞沛公無賴,沒有流氓透頂的事兒你不敢做的,當庭當眾溺尿儒冠的事兒,你幹的不是第一次了吧?所以特預配得金盔一頂,以備不時之需,同時也是表明我的心跡,自此之後,公休得用儒者的眼光來看在下。”
劉邦聽到這兒,一臉嬉戲褪盡,急急揮退浴足美女,輟洗赤腳,整頓儀表,攝衣莊重地延請酈生上座,傳令:“開貴人規格之宴上來,我與酈先生洗塵接風。”帳下聽令,添酒回燈開宴。不大一會兒,水陸珍饈畢備,瓊漿玉液俱全,劉邦離了主席,再度走向酈生,折腰一揖,謝道:“酈先生莫怪,我方才不端的舉動,不是要慢待你,而是一探真性情罷了,現在看來酈生果然非同凡人,不驚寵辱,所以劉某趕緊誠心誠意地求教,目今局勢如何,先生你怎麼看?”酈生因言,縱橫時事,聽得劉邦好不振奮,大喜之後,趕緊賜食駝峰羹,然後,再次虔誠地問計,酈生道:“沛公休要急於西進,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那都是說征戰中後勤保障有了,才可以軍旅遠征。你此次西進入關,雖說是秦軍主力皆在章邯、王離麾下,被牽製於巨鹿,前途秦軍兵力空虛,不足為慮,但是,也是充滿變數的。其中你的最大的顧忌就是勞師襲遠、孤軍深入,沒有百姓基礎,軍糧跟不上,一旦後勤沒保障,你就危殆了。而現在白馬和曲遇兩縣之間,朝廷有官倉積粟,你務必要拿下這兩縣,補充軍糧輜重才是上策。
你別看攻打這兩縣耽誤些行程,正是俗話說的磨刀不誤砍柴工,雖然是大將楊熊詭異威猛,但是世界上的事兒大都是瑰麗之境,在於凶險之處,是值得的。你知道始皇帝能平定之楚國,是個什麼樣的楚國嗎?九州之內,地域最廣,起於河水大江,囊括百越昆明,至於溽暑酷熱,瘴癘海島,萬乘之國,帶甲百萬。而秦能吞並楚國,為什麼?除了李信、王翦等將士威武勇猛,當然楚大將軍項燕也不等閑,你知道不知道,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什麼嗎?那就是軍糧,楚軍南人,帶的水稻米飯一兩天就餿了,即使是吃了不是生病,也是沒有營養,如此一來,楚軍哪有精力和體力上陣殺敵;而三秦軍糧是麥粟黍米,用石磨磨麵之後,做成鍋盔,幹爽脫水,數十日不腐敗變質,稱為幹糧,吃了喝點水就飽了,而且添加佐料蔥蒜風幹豬肉,口感也好,士氣哪能不旺盛?而現在這兩縣中間的太倉儲存的正是麥粟米,而我久客秦中,剛剛從京城回來的,我會做鍋盔幹糧,打下官倉之後,我來教士卒們做幹糧,如此一來,分到各人攜帶,這軍糧又多了好帶了,半個月不埋鍋造飯也沒要緊了。”劉邦聽了大聲叫好,上前折腰致謝,兩人猛一擊掌,乃定下了君臣之儀。
酈食其恣意狂放,意氣張揚,到後來酒酣之際,就管不了自己了,失態以至於忘了形骸,哈呼囂叫道:“我酈生願憑三寸舌,定能說得白馬縣縣令獻城納降······”劉邦知道這老家夥喝高了,不以為意,酈生瞠目道:“怎麼著,不信我,耳聽得五鼓了,東方拂曉,你與我一驢我自去了。”劉邦一見這老貨酒量奇大,難怪自號高陽酒徒,千杯不醉,一尋思,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又不誤事兒,何不試試看,再者憑這酈生舉止言談,可絕不是尋常人等,就頷首道:“那好吧,我就與你預備一驢,金十鎰,將軍靳歙陪同侍衛,你看怎麼樣?”酈生頷首應允了。
酈生並非狂妄無稽之徒,他能誇下海口,其實也是有他的把握的,原來這白馬縣尉正是他胞弟酈商。酈商仕途沉浮,轉蹤跡如同浮梗,眼下正在白馬供職,他和白馬縣令符通甚是相得,所以得見這位縣令不是難事兒,至於見到縣令真人之後,那憑自己一條舌劍,酈生他自信是能說得水可以用來當燈油點著燈的。
酈生憑借弟弟的那層關係,很快就見到了縣令,賓主落座,酈生也不肯浪費口水了,就直奔主題,道:“如今天下的大勢,朝廷主力敗北於巨鹿,沛公西進,勢如破竹,直指關中,秦亡必矣,天下英豪官吏此時此勢,沒有一個人不考慮到自己後路的······”說到這兒,隻聽得縣令一“嗬嗬”,那潛台詞分明是,眼前這老家夥,你不是來喝茶敘交情的,原來是來替人做說客來。酈生不顧,緊接著侃侃而談道:“現在白馬縣局勢,已經在沛公兵鋒所致之內,如果不早作綢繆,一旦兵戎相見,可見沒有回旋餘地了······”符通不容他說完,二“嗬嗬”,那潛台詞是,我們還沒開打呢,你是怎麼知道我就要敗了,須知我早就作了布局,派遣廄騶五百主董絏星夜趕往曲遇,這位廄騶官職、軍銜五百主的董絏,本是陳勝舊將,鮮有的被朝廷招安還擔當官職的一個特例,我們前文已有交代,他去約定大將楊熊和從章邯部換防的大將軍趙賁。那兒將星璀璨,有倉吏利蒼,還有兩位最詭異的女將,一名皇欣,學道於轘轅山,得昆侖山母係女媧道術;另一位更了不得,不是說她本事兒大,而是留得久,她就是現在還在長沙博物館裏的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濕屍——辛追,利倉的夫人。
酈生是不管這些的,他唾沫星子亂飛,繼續天花亂墜道:“符公以為有救兵可以搬,這沒錯,可是要人家來救,就算救兵,人家不來救,那就叫陰兵······”酈生說到這兒,正戳中縣令淚點,他愣了一下,震了一下,在一聲“哦”了之後,繼而還是三“嗬嗬”,那台詞變成了這意思,你老家夥說得對啊,的確,曲遇十有八九是不大會搭理自己這噶子了,可是我把自己賣了,也得拿出亮晶晶眸子來,找個可以乘涼的大樹,比如項羽,年少有為,決戰巨鹿以少勝多,名震海內,響當當的諸侯大將軍,那就可以考慮;而城外的那位,還好意思派人過來上門推銷,我呸,還不至於找這個老無賴劉邦吧,這玩意兒老不成材,又好色又好酒,臉皮厚名聲黑,說不定與他走在一起,會把自己也染黑了。
酈商一見這形勢不妙,唯恐哥哥再高談下去,隻是適得其反,弄得自己都難以做人了,便插話道:“戰與和關係重大,應該由符大人再三斟酌才是,這急不得。”實際上符通也不是想把事情做絕,他心裏明鏡一樣的清楚,畢竟一旦開戰,就憑自己縣裏這點人馬,是絕對阻擋不住西進楚軍的步伐的。再說當時局勢隻要是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明白,天下狼煙四起,攤子破爛得不可收拾,朝廷是支撐不久了,滅亡隻是時間問題,人人都在找出路,隻是找誰和什麼時候跳槽的問題了。如今符通被酈商塞了一個的台階,趕緊順勢下了,就留好自己的餘地了,道:“如此好吧,酈商縣尉,你們兄弟倆今夜就留在縣府,容我斟酌一番再作決斷,晚一點我再給你們準信,你們看怎麼樣?”酈氏兄弟連連頷首稱善,就這樣,他們兄弟兩個候在官府外廳,恭候縣令符通消息。
等待的時間是最難熬和漫長的,遙遙聽得城上譙樓刁鬥打個四更,符通還在驢子磨麵一樣打轉、徘徊,最後,他的臉上浮現出難測的古怪的笑意,終於打開了自己的門,仰頭從天井裏看了看天宇三星,再看了看酈氏兄弟所在的前廳,毛骨悚然地一笑。忽然,他聽到酈商大聲嗬斥一聲道:“抓刺客,抓刺客啊······。”早有一人從屋瓦上墜落,身上洞穿著箭杆,渾身血汙,酈商上前一腳踩定,酈食其上前幫忙,忽然,他大聲叫道:“不用費力了,刺客已經被我們殺死了,八成是強人盜賊。”酈商一換刀花,上前試試那血葫蘆一樣刺客的鼻息,搖頭道:“他死了,便宜你這賊了,敢來行刺縣令老爺。”
符通見了,上前罵道:“這該死的賊人,讓我看看他的嘴臉,是什麼人?敢來行刺本官,本官要將你倒掉在城樓上暴屍三日,方銷我心頭之恨。”說著,俯身前來,查勘那刺客屍首,一把拉下刺客的蒙麵紗巾來。忽然,他狂吼一聲,馬上變成了悶哼,原來,那躺在地上的刺客屍首詐屍似的渾身一震,手裏早多了一把魚腸短劍,在燭光中透著幽藍的寒光,閃電一樣直直刺進符通的心髒,由於是符通近距離俯身查勘,一擊洞穿,符通欲要呼喊,已經是啞了,倒地一蹬腿,在血泊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