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問問專給死人做活的木匠老木了,一個木匠是不會整日整夜守著死人的。”鬼穀野力的目光咄咄逼人,死死地盯著老木,“你根本就不是一個木匠!”
“其實老爹爹不是什麼木匠?”小鸞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看著怒不可涉的將軍狄青,“而是——”
他們的身後,橫七豎八的擺放著死人的屍骨,它們都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全。
戰城外,風雪依舊。
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如雕塑一般僵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他是縫屍匠!”小鸞支支吾吾地說道。
“難道那天,你在——”狄遠驚奇地問道,“你不會害怕嗎?”
小鸞不語,對於她來說那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人一旦習慣了某種事情,也就不會再感到它的驚恐與否,甚至都沒有了對與錯。
“你究竟在做什麼?”狄青強忍著胸中的怒火,問道。
“這是征戰,將軍!”小鸞平靜地說道,“在沙場上隻有勝於敗,而沒有生與死!”
“你?”狄青終於忍不住吼道,“他們已經戰死,難道還要讓他們繼續征戰廝殺而永遠不得安息嗎?”
“將軍!”小鸞叫道。
“讓他們安息吧,永遠遠離沙場。”狄青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子,與她四目相對,“這是一個將軍對他死去的士兵,也是一個活人對死人最起碼的尊敬!”
“你還是一個孩子!”狄青的聲音有些嘶啞,突兀的喉結如巨浪一般翻滾著。
小鸞將手指伸向狄青的臉上,她摸到了一股清澈滾燙的液體。
那是一滴淚,狄青將軍的眼淚。
“爹——”小鸞泣不成聲。
“你是怎麼做到的?”狄青問道。
“木牛流馬!”小鸞答非所問。
小鸞的臉上浮現出與她本人不符的表情,她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呆滯,沒有絲毫生氣。
她的麵孔逐漸僵硬,竟與另一張臉重合。
那是——
死守積石山的木匠老木。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木匠!”老木問道。
“因為你的手。”鬼穀野力繼續說道,“一個木匠的手怎麼可能有如此快的身手,而且還神不知鬼不覺。”
“你到底是誰?”鬼穀野力恐嚇道。
“一個死人!”老木答道,扭曲的臉上沒有絲毫畏懼。
“你們不是很想知道天離的死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們。”老木繼續說道,“他當然不是無邪公子殺死的。”
“無邪公子曾經告誡過我,天離——”嫘音斷斷續續地說著,“天離不能——”
那的確是噩夢的開始。
祭台上,無邪公子伸出雙臂,低吟著祭歌,眾人紛紛應和著。
血族的聖女嫘音緩緩地走上祭台,捧起盛滿血族先王的血器皿從無邪公子身後擦肩而過。
她聽到——
“天離不能成為血族的王,這是神的忠告!”
那是無邪公子的聲音。
“如果他今天成為血族的王,血族將麵臨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無邪公子的聲音越來越悠長,籠罩在上空。
“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嫘音輕盈的腳步越來越慌亂,忽然一個踉蹌,她絆倒在台階上,先王的血灑落了一地。
也侵染了她的素衣。
祭台上,無邪公子依然低吟著祭歌,與神鷹四目交接。
祭台下,眾人依舊虔誠地跪倒在地,應和著無邪公子的聲音。
隻是天離的高傲的表情如觸電般受到重創。
嫘音說完,木然地重複著無邪公子的話,“這是神的忠告!”
“天離不能成為血族的王!”老木說道,“他還是一個孩子!他不知道一個人一旦成了王將要麵臨的是什麼!他的箭術是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這也是無邪公子所擔心的。”
“為什麼?”嫘音不解地問道。
“他不會在甘心永遠生活在血族這篇閉塞的土地,他的目光早就伸向了外麵未”老木激動的漲紅了臉,“他會不停地征戰、殺伐,在他看來他是將血族的子民引向另一片更為廣闊的天地,事實上——”
“他是在無意間斷絕血族的生路!”柳浮雲若有所悟,補充道。
“是,你說的沒錯!”老木繼續說道,“近多年來彙入血族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大多都是諸國交接的流民或是逃亡的士兵,當然還有在敵營中被俘的能工巧匠,對於血族之外的形勢無邪公子也或多或少地了解一些。所以一旦天離走出血族對外征戰,那麼第一個目的會是哪裏?”
“自然是我大宋了!”柳浮雲道,“因為我大宋天府之國,地靈人傑,自然是生存的好去處。”
“一旦血族與宋人交戰,一直尋找諸葛先生的野力將軍便會率大夏精兵趁虛而入。對於宋夏兩國也許隻是諸多戰事中的一場征戰,但是對於血族那時卻是徹底的毀滅。”老木說道,“這也正是無邪公子所害怕發生的。”
“無邪公子怎麼會知道天離所想的!”嫘音不解地問道。
“那就要問問柳公子的好兄弟陸天淩了!”老木望著柳浮雲一字一句地說道,“嫘音姑娘,你怎麼不好好想想無邪公子和天離之間的決戰是怎麼產生的?他可是功不可沒啊!”
“天淩——”柳浮雲禁不住叫道。
“意外嗎?”老木問道,“無邪公子原本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他處置,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是我的緣故。”柳浮雲道,“他畢竟是我的兄弟,共同經曆了生死。這並不意外,卻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所以他們兩個人之間,你隻能有一種選擇,你明白嗎?”老木的聲音有些哽咽,“無邪公子也隻有犧牲自己。”
“這樣柳公子就會死心塌地地挽救血族而別無二心了。”鬼穀感歎道,“為了血族,他不惜忍痛割愛將嫘音姑娘賜予你,並以死取得你的信任。高明啊!如果無邪公子還活著的話,我真想會會他!”
“你說什麼?”嫘音聽罷,惱羞成怒,“無邪公子他不會這樣的,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老木問道。
“你們也不想想,憑著我們鬼穀世家與諸葛先生的交情,潛入血族的,會隻有區區一個陸天淩嗎?”鬼穀野力得意地說道,“老先生,你真應該走下積石山看看你們現在的血族人。”
山下隱隱約約地傳來淒厲的尖叫和廝殺。
“他們都死了!”嫘音表情凝重。
“天離是我殺的!”老木平靜地說,他呆呆地看著血族的中心,那是祭台的所在地。
神鷹依然傲然矗立著,威嚴地注視著它的臣民和這片屬於它的土地。
隻是它的臣民已經慘遭屠戮,它的土地已經經曆血的洗禮。
“無邪公子還是沒能阻擋。”老木痛苦地說道,“他的死還是沒有換來血族的安寧。”
“不,他做到了!”柳浮雲道,“這就是涅槃,就好像被焚毀的神鷹依然會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他也會的。”
“那你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老木僵硬地笑了笑。
“我知道,但是我有一事相求,老先生!”柳浮雲道,“可不可以放了陸天淩,他是我的兄弟。”
老木無聲,扭曲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悲涼的笑,“我答應你,不過這是你的選擇,以後的事情你得自己承擔。”
“我明白!”柳浮雲應聲說道。
“以後會有人找你,那就是血族真正的繼承者。”老木緩緩地後退一步,說道,“他(她)會結束血族與你們的恩怨。”
老木說完,修長的手指不停地在空中劃動,時而又彈出無數石子,四周的崖壁斷斷續續地傳來清脆的撞擊聲。
那確實是一雙神奇的手,修長白皙而又遊刃有餘。
過了許久,隻聽得他們腳下轟隆隆的響聲,如千軍萬馬飛奔而來,又如萬石沉落。
老木的腳下,一條漆黑的裂縫緩緩地張開。
“老先生,你——”嫘音驚奇地喊道。
“嫘音,你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吧!”
“我知道,老先生!”嫘音簡短地回答。
“知道就好!”老木輕鬆地說道,“那我也該走了!”
說完,順勢躍下裂縫,消失在漆黑的深淵中。
“老先生,我還有事要問你!”鬼穀野力急切地衝到裂縫邊上,大聲喊道。
“野力將軍,也許你更喜歡叫他真正的名字。”柳浮雲冷冷地笑道。
“他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