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江南的天是灰霾的。濛濛細雨，泠泠輕響，每一聲，都宛如春怨般的哀婉。隻是，頭頂濃厚的鉛灰色，冷冷的，奪走了我如花的笑靨，長達十年。
我叫若染，沒有姓，因為我從一出生便是一個意外的存在，似乎帶著惡魔的詛咒。我的眼瞳微微發藍，皮膚很白，淡紅的雙唇總是若有似無的彎彎。我從小便小心翼翼的看著她的臉色，盡力的討好那個冷言冷語的驕傲女人，可是她依舊沒有對我微笑。當她將我像小狗一樣丟給那個陌生的婆婆時，我的心便如那二月天的雨，寒徹心扉，而我對她的愛，也在瞬間土崩瓦解。深深的恨意，在心底黑暗的角落，慢慢萌芽。
婆婆的家在如煙似畫，煙雨朦朦的江南小鎮，婆婆自己也是個優雅的女人。一襲合身的旗袍襯托出她的高貴，有些花白的發整齊的籠在腦後，略帶滄桑的臉上總是掛著端莊的微笑。她總會愛憐的摸著我的頭，喚我“染兒”，用白皙的手烹茶，用悅耳的嗓音為我唱戲，婉轉哀怨，如泣如訴。
婆婆家的門環上有碧色的銅綠，腳下有百轉千回的青石板，每到雨季，那如絲細雨掠過靜謐的河流留下的圈圈漣漪，微翹的房簷下滴落悅耳的清音，然而這一切，我都是淡淡的看著，幼小的我，卻失去了純真無邪的笑容。婆婆有一串流光溢彩的串珠，翠色的，珠內似乎還有東西在流動，手摸上去，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沁入心脾。斑駁的牆麵上掛著一副活色生香、卻又略帶惆悵的美人像，眉眼間似乎是我的樣子。她的皓腕上，亦赫然戴著那碧色串珠，煞是好看。
婆婆精通琴棋書畫，宛如舊時深宅大院中的大家閨秀。她的琴，悅耳悠揚；她的棋，高深莫測；她的書，娟秀清麗；她的畫，栩栩如生。她給我讀那淒婉的宋詞，給我唱那哀傷的元曲，在婆婆的耳濡目染下，我便在那詩意的水墨丹青裏，用紙，塗抹了我的龍飛鳳舞；用墨，勾勒了玲瓏的青瓷琉璃；用箏，彈撥了千世萬載的欸乃山水；用等待，換回了成長，還有婆婆的垂垂老去。
“染兒，染兒……”婆婆在奄奄一息時，仍一遍遍輕輕喚著我，“記著，‘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萬萬不可陷入愛情的泥淖，那，是毒藥……”婆婆迷離的眼透過我，似乎看到了過去，又似乎看到了未來。一滴清淚劃過布滿皺紋的眼角；一聲輕歎，紓解了一生的哀怨。
婆婆死了，無聲無息，可臉上還寫滿著牽掛。我終於，展顏一笑，親了親她布滿皺紋的額頭，然後轉身，毫不訝異的看到了她——我的母親，仍舊是一張精致，卻依然冷淡和不耐的的臉。她雙手環胸，斜著勾人的丹鳳眼，不屑的看著小小的我。我對她盈盈一笑，隻是眼底，冷若寒潭。我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什麼都沒帶，重新回到了那個繁華的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