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1885—1967年),原名駖壽,又遐壽,字起孟,啟明,號知堂,浙江紹興人,魯迅之弟。周作人的創作成就主要在散文,其影響主要在“五四”時期。作品有《自己的園地》、《雨天的書》、《澤瀉集》、《談龍集》、《談虎集》。他的散文可分兩大類:一是“浮躁淩厲”的議論文(雜文);一是“衝淡平和”的小品文。前者多根據時事政局有所感而發,如《碰傷》、《前門遇馬隊記》、《偶感四則》(均見《談虎集》)等,也有的是針對舊傳統舊道德舊禮教而發的,如《祖先崇拜》、《思想革命》、《羅素與國粹》、《天足》(均見《談虎集》)等,這些散文具有積極的思想意義和社會作用。後者多取材於日常生活,多寫民情民俗和人世百態,留下了許多名篇。此類散文更能代表周作人的創作風格和個性。《故鄉的野菜》以作者的故鄉紹興為背景,由野菜寫到傳說,野菜可以防蟲蟻,可以清目,可以作菓,清明掃墓時可作供品,或作船上的點綴。文中有兒時挖野菜的回憶,有古籍《西湖遊覽誌》的引用,有和日本“草餅”的對比,主要寫人情風俗和典故,不涉政局時事,卻傳達出人生的興味。《烏篷船》也寫紹興,先寫船的形狀、構造,再寫坐船時的感受:“隨處可見的山,岸旁的烏桕,河邊的紅蓼和白蘋,漁舍、各式各樣的橋,困倦的時候睡在艙中拿出隨筆來看,或者衝一碗清茶喝喝……夜間睡在船中,聽水聲櫓聲,來往船隻的招呼聲,以及鄉間的犬吠雞鳴,也都很有意思。”此外,還寫到可以乘船去看戲。這段描寫,從看見的(景物),聽到的(漿聲)再到想到的(看戲),寫得自然流暢,在寫景中寄寓閑情,使人產生一種恬淡閑適自如之感。《北京的茶食》在埋怨北京沒有好茶食之餘,發了一通“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的感慨。因為“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雖然是無用的裝點”,看來是“無用”的也是人類不可缺少的這一文化需要被作者捕捉到並加以集中的表現。《喝茶》中所寫的喝茶的目的不在解渴,而在對色、香、味的品嚐,寄寓了同樣的感受,流露出作者閑適的風度和雅趣。《苦雨》寫大雨天身居北京的煩悶,除了小孩子和蛤蟆外,人們都備受大雨之苦,其中還特別提到“鄉下的窮朋友”更不知道會遇到怎樣的麻煩,表現出對現實的關切。不能否認,周作人的思想也有消極的一麵,表現在他散文創作裏,則存在著個人本位主義、虛無主義、隱士思想,如《閉戶讀書論》等。
周作人是藝術性的散文即“美文”的提倡者,這種散文可以敘事可以抒情,也可以夾敘夾議。他的散文一般都能夠做到知識性、哲理性、趣味性的統一,開了現代“言誌派”散文的先河。錢杏邨說他“喜說風景,論斷書籍,因物抒情”(《現代十六家小品序》),基本上可以概括出他的特點。他的散文通過引經據典,縱談文史,談天說地,描摹風物,探尋人情事理,使人獲得知識,受到啟悟。他的散文語言質樸,沒有華麗的詞句,不刻意雕琢,也沒有嚴謹的構思,像是隨興之所至,信筆寫來,自然天成。在近乎平淡的敘述中展示人情風物事理,即使針砭時弊的作品也不劍拔弩張,有人說他“以‘欠激烈’的態度,談些‘欠激烈’的事物”(康嗣群:《周作人先生》)。顯示出一種心平氣和,灑脫自如,怨而不怒的名士風度。
周作人散文的成就,有賴於他的廣博的知識和文化素養,特別是繼承與借鑒了明末公安派小品,英國隨筆,日本俳文,並加以融彙吸收,形成了自己的風格特色。他用自己優美的散文,“徹底打破了‘美文不能用白話’的迷信了”(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
冰心、朱自清的散文
冰心,生於1900年,原名謝婉瑩,福建福州人。冰心雖然也寫小說,但散文的成就似乎在小說之上。由29篇通迅組成的《寄小讀者》曾經成為風行一時的著名作品。《往事》、《山中雜記》等也有許多名篇。這些作品大都寫於美國,此時作者一是離鄉,二是臥病,容易引起文思雅興,作者曾說“病中,靜中,雨中是我最易動筆的時候”(《寄小讀者·通訊二十六》)。她的散文感情細膩,文筆流暢,真摯動人,內容不外母愛、童真、大海三個母題。母愛在冰心散文中占有突出地位,作者認為母愛是無條件的最純潔最高尚的愛,“世界上沒有兩件事物是完全相同的。……然而請小朋友們和我同聲讚美,隻有普天下的母親的愛,或隱或現,或出或沒,不用你用鬥量,用尺量,或是用心靈的度量衡來推測;我的母親對於我,你的母親對於你,她的母親對於她和他;他們的愛是一般的長闊高深,分毫都不差減”,正因為有了母愛,連病中的光陰,也變得“寸寸都是甜蜜的”(《寄小讀者·通訊十》)。甚至寫到她的病(肺結核)是由母親傳染的,因為是母親,所以連這病也覺得可愛了(見《寄小讀者·通訊九》)。除母愛外,作者對純真的童年的回憶和對壯美的大自然,特別是對大海的歌頌,也是她的散文的又一重要內容。在小說《離家的一年》、《寂寞》中就寫到了童年的生活,而散文《寄小讀者》本身就是寫給兒童的,自然包括許多童真的情趣。要知道,兒童是離不開母親的,凡寫到童真就離不開母親,至於寫大海也同母愛有關。作者曾說她愛大海是因為“海好像我的母親”,“海是深闊無際,不著一字,她的愛是神秘而偉大的。我對她的愛是歸心低首的”(《寄小讀者·通訊七》)。當然,作者愛海還因為海是遼闊的浩淼的,有著令人向往的不尋常的氣魄。作者曾表示願意成為一個燈塔的守護者,一個“光明的使者”(《往事二》之八),也曾表示,“假如我犯了天條,賜我自殺,我也願投海,不願墜崖”(《山中雜記·七》),因為海底是美的,“魚龍競逐,珊瑚玉樹交枝回繞”(《往事》),海是美的歸宿。不容否認,作者寫母愛寫大海寫大自然,並沒有超出追求愛與美的界限,在對愛與美的追求中,也包含著超塵絕世,追求安適的成分。茅盾曾說她是“隻遙想天邊的彩霞,忘記了身邊的棘刺”(《冰心記》),如她寫到的“林中”竟是這樣的林中:“今夜的林中,決不宜於將軍夜獵”,因為它會“繚亂了靜冷的月光”;“今夜的林中,也不宜於燃枝野餐”,因為它會驚起禽鳥,“叫破了這如怨如慕的詩的世界”(《往事二》之三),由於作者家庭環境優裕,她的童年沒有眼淚,生活安適,沒有真正與社會接觸,自然會流露出不少超現實的幻想。梁實秋曾指出她的作品是沒有出校門的女孩子的作品,不是沒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