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已明白我的半個人生是掌握在了別人的手裏。
“主子,你怎麼又坐在這裏,地上濕氣重,快些起來才是。”
我無須回頭便已知這熟悉的聲音是之音的,之音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可她卻不會是我的知音。
之音的聲音低低的,有些沙啞,聽說是曾經受過傷的緣故,聽說之音以前唱歌就像黃鸝般令人陶醉,可惜她再也唱不出來了。
“主子,回屋去吧。”之音默默地攙起我,然後將我背起。我忽然覺得,之音再也不是那個小丫頭了,她的背因為她的二公主而充滿了力量。
我來自草原圖哈察於部落,父汗不甘屈居一個小小的部落首領,跟南國皇朝勾結奪了草原蒙達可汗的王位。父汗向來頗有野心,不肯向皇朝俯首稱臣,用計俘虜了南國皇帝最喜歡的小兒子南軒和作為質子,父汗請了一位高人替南軒和下了蠱,這高人將解蠱方法告訴父汗後便自刎而死。那年我才七歲,還不懂的父汗為何在一個中原人留在我們草原,也不懂從那一天起就注定了是我們圖哈察於走向滅亡的時刻。都說中原人城府極深,這話卻是不假的。我的母親終日憂慮的看著日升日落,她總是喜歡和我打啞謎,隻是讓我多與那南軒和來往,她也總是對著夕陽長歎圖哈察於的好日子到頭了。
後來不到父汗登上王座的第三年,母親就病逝了,父汗並沒有多大悲傷,他也許早已忘記了當初他與母親情意綿綿的日子,他隻記得他的王位,他的霸業。不過他還是尊重了母親的意願,火化了母親。是我親手將母親的骨灰灑在了草原的風裏。
母親說她從來都不屬於這個地方,她說她要讓風帶她回家。我不知道母親的家是哪裏,我隻知道,我不能讓她留在不想留的地方。
母親逝去的日子裏,是南軒和陪著我,父汗在他來的第二年便不在關著他,隻是叫人跟著他,防止他跑掉。
南軒和說,他們南國的姑娘就像風一樣溫和,我母親像他們南國的女子。
他還說,給我取個中原人的名字,叫南風。他說他希望我會是草原上最單純溫和的人。
後來,我仍然沒能來得及告訴真神我的新名字,因為,南軒和逃跑了。圖哈察於又發生了內部叛亂,我的父汗,死於赫鷹手下,我的兄弟全部被處死。姐妹們,或是被俘虜成他們的小妾,或是淪為軍妓。而我,圖哈察於的二公主,桑爾娜,自那天開始,便失去了真神賜予的身份。成為了南國的俘虜。
救走我的人,是南軒和。
我開始明白當初母親為何總是那麼憂傷的看著草原的太陽,我也明白了母親的忠告,我也明白了南國人從來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
因為,我親手試驗過了,並且,為此失去了雙腿。
我開始如同另外一個人一般存活著,我被之音打扮的像極了個南國女子,可惜她從來看不見我的歡喜。
“主子,明日便是你十五的生辰了,按照南國的習俗,女子十五可嫁人,主子可有心儀的人?”之音是真心問我話的,我來南國已經五年了,五年了,從來沒有走出去過。之音算是唯一一個尊重我意願的人吧。
“之音有喜歡的人嗎?”之音也是十五,是南軒和命人請來照顧我的,他熟知我的脾性,一旦相處久了,就會用心相對。
“沒有。”之音紅了紅臉。
我才明白,她何嚐不是因為我才失去了自由。
“對不起。”我轉過輪椅,不再看她。
她忙跪在我身前,潸然淚下。“之音是自願的,要不是軒王爺大發善心,之音一家早死於賊人刀下。之音甘願伺候主子一輩子的。”
我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點了點頭。
“主子明兒個想要怎麼過,之音去準備。”
我望著窗外,“我想出去。”
之音為難的縮回了手,我早就知道,她辦不到的。
從失去這雙腿的時候,我就知道,努力也不一定就能得到結果。“對不起。”之音很難過的對我說,我也是微微一笑,並不怪她,我誰都不怪,隻是覺得命運太捉弄人而已。
當我習以為常地麵對這陌生而熟悉的南國的天,南國的風,南國的冷時,南軒和的決定讓我這顆本以為在五年前就該沉澱的心又有了一絲動蕩。
南軒和說,“小風,你本該是自由的鷹。”
他從之音手裏接過我,將我推出了這束縛我一切的院子,這座院子困住的不僅僅是我的自由,還有我的希望,南軒和他當初到底是救我,還是害我,我想了五年都沒有想清楚,我想過逃走,我試過很多種辦法,可我這雙腿就注定了我永遠都不可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