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1 / 3)

“誰解其中味?”

甲:聽說你近來在讀《紅樓夢》,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乙:別開玩笑了。“紅學”我可是一竅不通。風箏、書箱、題壁、畫像、硯台、筆架、扇麵、恭王府、白家疃、曹雪芹的祖宗、李煦的親戚、甲戌本、庚辰本、壬午除夕、癸未除夕……所有這些,我都是一點也不摸門呀。

甲:你放心。這些專門問題的研究,都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我哪裏有資格?即使我要研究這些,當代的“紅學”專家,我也還有幸認識過幾位,要求教也還求得上,不會來找你。

現在,我隻是想同你談一個題外的問題:《紅樓夢》究竟是寫什麼的?

乙:“題外的問題”,這倒有意思;我們外行人,正好說些題外話。

不過你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刁鑽古怪吧。

甲:老老實實的問題,一點也不刁鑽古怪。我真是越讀《紅樓夢》,越不知道它究竟是寫什麼的。

乙:早有人說過:《紅樓夢》是一個謎。還有一種理論,說是《紅樓夢》裏,真事已經隱去,表麵上卻用些“假語村言”,寫一個戀愛故事作為“掩護”。我想你的意思不是這個。藝術規律的起碼常識,我還是相信的,並且相信你也是相信的。

甲:那麼,你相信四大家族的衰敗,反映了封建社會的必然沒落麼?

乙:聽說有一位老作家,最近在南方一個大學講《紅樓夢》,他說他實在沒有看到四大家族,隻看到賈家這一大家族。

甲:說得很有意思。來,一家一家數一下吧:薛姨媽母子三人,身份上當然是薛府的主人,但是,她們在書裏麵的藝術形象,卻隻是寄居賈府的客人,在具體描寫中一次也沒有作為薛府的主人出現過。史湘雲也隻是常來賈府的客人,並沒有作為史府的侯門千金出現過。王子騰也好,王子勝也好,還有王仁,更是從來沒有露過麵。忠靖侯史鼎雖然到賈府來過,但是也沒有一句具體描寫。

乙:過去已經有人指出:賈母是史鼎的親姑媽,史鼎來到賈府,竟然從來沒有進內室拜候姑媽一次,未免不近情理,實在是情節上的一大疏漏。

甲:也可見藝術構思上,這個史鼎實在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物。

乙:明明有機會正麵寫一下的,也略而不寫。譬如說史湘雲在家裏,往往要親自做針線到深夜。史府過去有個枕霞閣。有關史府的事,我們知道的隻有這兩件,一件是旁人口中說出來的,一件是事隔多年以後回憶的,我們都隻是“聽說”而已,並沒有“看見”。又譬如寶玉到舅舅家拜壽,如果想寫一下王府,這本來是大好機會,然而也一字沒有寫。是不是作家給自己的筆劃定了範圍,有意不出賈府一步呢?

甲:也不盡然。劉姥姥的家,周瑞的家,襲人的家,還有賈璜、賈瑞、金榮的家,乃至那個卜世仁的家,都在賈府之外,要省略,何嚐不是都可以略過去?還不說甄士隱家、賴大家。

乙:所以還是那位老作家說得對。賈府以外,小戶人家還涉及幾個;高門大族裏麵,就嚴格地隻限於一個賈府。恐怕,“護官符”也隻是“護官符”,並不能代替全部小說中的藝術形象吧。

甲:說到“護官符”,我看“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說法,也隻是一般的泛論。同在一地的幾個貴族官僚世家之間的關係,一般都可以這麼說。《紅樓夢》裏,其實並沒有著力表現這方麵的情況。除了一個“葫蘆僧亂判葫蘆案”而外,還有什麼呢?賈府的顯榮,靠的是自己的祖宗立下了軍功和自家的女兒封了貴妃。寫了賈府“一榮”,並沒有看見寫出史、王、薛三家如何因此而“俱榮”。

乙:是的。賈府正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也無救於史府的式微,侯門千金的史湘雲還是得在家裏親自做針線到深夜,她想請一次客還得請薛寶釵出個省錢的主意。

甲:所以很清楚,藝術形象裏麵,並沒有什麼四大家族的興衰。

一部長篇小說,能寫好一個大家族,已經很不簡單了。隻有《戰爭與和平》那樣,才真正是寫了兩個家族,談何容易!《紅樓夢》實際上隻寫了一個賈府的興衰,這才是合乎事實的說法。

乙:這是不用說的。不過說到賈府的衰,這就牽涉到後四十回的問題了。

甲:先不談後四十回的問題。你知道我從來說的是《紅樓夢》,不是《石頭記》。但是,說一個賈府的敗落,就反映著清朝的必然衰落,甚至反映了整個封建社會的必然崩潰,我以前也不止一次這樣寫過說過,現在很有些懷疑了。

乙:這倒從來沒有想過。你詳細談談。

甲:我是從反麵想起來的。過去我也同大家一起說:後四十回沒有寫出賈府徹底地一敗塗地,卻來個“蘭桂齊芳,家道複初”,這是調和了矛盾,至少是削弱了矛盾。還喜歡引用魯迅的話:“殊不類茫茫白地,真成幹淨者矣。”

乙:難道你現在對魯迅這句話也懷疑麼?

甲:先不說懷疑不懷疑,先弄清三點:第一,清朝有沒有抄家之後,又給還家產的事實?我就知道,桐城張英、張廷玉父子兩代都是大學士。張廷玉在乾隆朝就被抄了家,大致在曹家抄家之後不太遠,然而後來確實又給還了家產,家道複起。直到清末,有人挽他們家的人的挽聯裏,還說他們家是“八代簪纓,於今未替”哩。

乙:所以好像也有什麼筆記說《紅樓夢》寫的是桐城張家的事。

甲:我沒有聽說過。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是也反映出清朝的讀者看了抄家後又給還家產和世職的情節,並不以為奇,他們知道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事是有的。由此產生第二個問題:

寫了這樣的事,是不是就等於歪曲了現實?是不是就為封建王朝、封建社會灌了“續命湯”?

乙:你這樣問下來,當然很明顯,隻能是否定的答案。事實上,你說的桐城張家的“八代簪纓”,就沒有挽救清朝和整個封建社會的命運。為什麼作家寫了,就是灌“續命湯”呢?

甲:所以,我現在想,過去我引用魯迅的話,多少有些歪曲了原意。現在打開《中國小說史略》來看看:魯迅說的隻是高鶚本人,“未成進士,‘閑且憊矣’,故於雪芹蕭條之感,偶或相通。

然心誌未灰,則與所謂‘暮年之人,貧病交攻,漸漸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戚本第一回)者又絕異,是以續書雖亦悲涼,而賈氏終於‘蘭桂齊芳’,家業複起,殊不類茫茫白地,真成幹淨者矣。”說的隻是高鶚的身世處境,決定了他對人生對功名利祿的態度,與曹雪芹雖“偶或相通”,而終於“絕異”,所以續書的情調,雖亦悲涼,終於不是徹底絕望,而且大有後望。魯迅說的是作家的主觀世界的不同,一個心誌已灰,一個心誌未灰;本來就沒有說到他們對於客觀世界的矛盾,歪曲不歪曲,削弱不削弱的問題。當時事實上是有“蘭桂齊芳,家業複起”的,小說裏即使寫了這種情況,也不能說就是歪曲了現實。

乙:這個解釋倒有意思。而且老實說,我一向很喜歡第一百二十回寶玉最後一現:賈政旅途中,荒江雪野裏,寶玉披著僧裝,來向父親告別,“不言不語,似喜似悲”,馬上便被一僧一道挾走。賈政追上去,轉過一個小坡,倏然不見,“隻見白茫茫一片曠野,並無一人。”這樣來“落實”那句“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預言,真是絕世妙文,讀後永遠忘不了,強烈地感到那一切“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全都埋葬在這“白茫茫一片曠野”之下了。至於老道士甄士隱那幾句玄之又玄的話,什麼“蘭桂齊芳,家道複初”之類,讀罷掩卷後,根本不大記得,哪裏敵得過那“白茫茫一片曠野”的強大的藝術力量?

甲:倒也不妨具體設想一下:“蘭桂齊芳,家道複初”之後,寶玉沒有了,黛玉沒有了,晴雯沒有了,鴛鴦沒有了,香菱沒有了,芳官沒有了,迎春沒有了,探春遠嫁了,惜春在庵裏做尼姑,湘雲在家裏做節婦,襲人在蔣家做娘子,甚至那個邪惡而美麗、可恨又可愛、潑辣有生氣的鳳姐也沒有了。榮國府裏,上麵是道貌岸然的賈政和愚悍鄙陋的王夫人,中間兩個“戴珠冠,披鳳襖”、端莊賢慧的寡媳,下麵兩個“讀書上進”、蟾宮折桂的哥兒,……那是一幅什麼景象?

乙:如果是那樣一幅景象,對於我們這些《紅樓夢》的讀者,依然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罷了。不過,那樣的小說實際上是寫不出來的。頂多是《兒女英雄傳》,那也還得捏造出一個“性格失常,言動絕異”(魯迅)的十三妹來,才寫得出故事。

甲:所以,後四十回的功績,就在它掌握了前八十回藝術形象發展的規律,徹底地完成了這個過程,達到“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的必然結果,使得相反的設想在藝術上完全不可能。

盡管作者自己“心誌未灰”,也隻能拉出一個超現實的老道士來作一番瘋瘋癲癲的預言,絲毫也改變不了藝術形象的必然邏輯。你看是不是這樣?

乙:說得好!高鶚的貢獻,就在他遵守了現實主義的規律,而沒有單純地從自己的“心誌”出發來捏造情節。如果他要這樣捏造,比《紅樓圓夢》之流方便得多,他完全可以寫寶玉“折節讀書”,聖旨完婚,把黛玉、寶釵一起娶過來,就像安龍媒並娶何玉鳳、張金鳳那樣。你剛才說要弄清三點,這是不是第三點呢?

甲:原來不是。因為原來想的偏重於從現實生活方麵來考慮,而這是藝術方麵的問題。但既然談起了,也可以加上這一點。

至於我原來想的第三點,是這樣一個問題:即使後四十回把抄家之後,真正寫得一敗塗地,是不是就更好些?是不是就能反映出清朝乃至整個封建社會的必然崩潰?

乙:就是說,寶玉下獄,淪為乞丐,史湘雲也淪為乞丐,蔣玉函夫人花襲人竟然重逢乞丐賈寶玉,就是這一套麼?

甲:還有什麼筆記說過,榮寧二府犯了謀反大罪,黛玉、寶釵她們都被配入教坊哩。

乙:這也太慘了!不過明成祖才那麼大規模地把建文諸臣的眷屬配入教坊,清朝似乎沒有這樣的事。

甲:你提出明成祖,很好。先不說明朝清朝,反正書裏也沒有說明是哪朝。我的意思是,即使寫到那樣慘,在封建社會裏也完全是可能發生的事,這倒沒有什麼。但是,假如明朝的作家,就拿了建文諸臣如齊泰、黃子澄、鐵鉉等的家庭,寫成小說,一直寫到“分付上元縣抬出門去,著狗吃了,欽此”的程度,是不是這就“徹底地揭露了封建社會的矛盾”,就反映出朱明王朝乃至整個封建社會在十五世紀初便已“必然崩潰”

了呢?

乙:那當然是可笑的話。要那樣說,司馬遷寫出了《淮陰侯列傳》,便已經“反映出”漢朝乃至整個中國封建社會在公元前兩世紀就要“必然崩潰”了。

甲:其實,劉邦大殺功臣,結果西漢還是兩百年天下。《淮陰侯列傳》之類,倒成了漢家勝利的記錄。

乙:對了。有些人千方百計要把曹家的抄家,同雍正奪嫡一案牽到一起。其實,雍正十三年中,今天殺這個親王,明天貶那個親王,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我看過一位清史專家的論文,說清朝入關以前,八旗旗主共治。人關以後,皇權日漸提高,八旗旗主共治的體製必然要被皇權集中的體製所代替。從順治親政,打倒多爾袞的勢力開始,原來不屬皇帝的旗,一個一個被皇帝奪過來。雍正在位十三年間的一連串誅鋤,才徹底完成了八旗統屬於皇帝的過程。皇帝集權的徹底實現,才奠定了乾隆之治的基礎。

甲:這就是說,雍正十三年中一連串血腥的誅兄屠弟,不但不是清朝“必然衰亡”的表現,反而是清朝走向極盛高峰的必要的決定性的步驟。你指出這一點好得很!所以,即使《紅樓夢》

作者的先人直接就是“阿其那”或是“塞思黑”,他的家運的一敗塗地,也決不“反映出”清朝的國運的一敗塗地。

乙:也可以說,雍正固然是一個暴君,但是,被雍正殺掉貶掉的兄弟,雍正所不喜歡的康熙的親信,卻並不因此而成為“進步人士”。無論怎樣論證曹家是受到雍正的打擊,也並不能為曹雪芹增加光彩,更不能使《紅樓夢》增加價值。

甲:總而言之,封建官場本來稱為“宦海”,風波不測正是它的常態,“沉舟側畔千帆過”也是它的常態,要從這裏做文章,是做不出什麼文章來的。

乙:這樣說來,《紅樓夢》不但說不上是四大家族的興亡史,就是它實際寫出來的一個賈府的興亡,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甲:那倒不然。賈府的衰敗,還是有很大意義的。不過它的衰敗是自己衰敗,即使不抄家也要衰敗,即使抄家之後“家道複初”也還是另一意義上的衰敗。至於說它有很大意義,也不是指這些年來說得太多了的那個“政治意義”。

乙:你是說封建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即使激化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也不能代替階級壓迫和階級剝削麼?

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倒明白你的所指了。烏進孝送租,金釧跳井,晴雯斥逐,司棋自刎,鴛鴦上吊……是不是?

乙:這些都是近幾年來人們談了又談,作為賈府欠下的剝削賬和人命債,一筆一筆記了下來的。

甲:是的。還有開頭敘述甄士隱故事時,幾句抽象的話,什麼“近年水旱不收,盜賊蜂起,官兵剿捕,田莊上又難以安身”。還有賈政敘述林四娘故事時說的什麼“誰知次年便有黃巾赤眉一幹流賊餘黨,複又烏合,搶掠山左一帶”。據說這些都是“在更廣闊的背景上反映了農民起義和農民戰爭”……乙:你不認為這些都是階級鬥爭的反映麼?

甲:我承認它們都有史料的價值,如果史學家要到《紅樓夢》裏找材料的話。以前方豪先生在《紅樓夢》裏找到許多中西交通史的材料。已故朱南銑先生在《紅樓夢》裏找到許多中國遊戲史的材料。聽說沈從文先生研究中國絲織史和服裝史,也常用《紅樓夢》做參考。我還想,研究中國建築史、園林史、肴饌史、奴婢史、禮俗史……,都可以從這裏找材料。但史料價值是一回事,一部長篇小說通過藝術形象表達出來的主要內容又是一回事。方豪先生也沒有說《紅樓夢》是寫中西交通史的。

乙:這倒不假。烏進孝送租之類,畢竟不是主要情節。沒有金釧兒投井,沒有賈環誣告的火上加油,賈政也許不至於那樣往死裏打寶玉,但一場嚴重的“父與子”的衝突的大爆發仍舊不可避免。甚至晴雯之死,當然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情節;但如果離開王夫人對黛玉的由衷憎惡,離開王夫人在寶玉婚姻問題日益成為迫切問題時下了選擇寶釵、排斥黛玉的決心,那麼,一個小小丫鬟為什麼引起一個高貴夫人那樣有失體統的衝天怒火,也是不可理解的。更不用說作為引子的甄士隱故事和純粹插曲的林四娘故事裏的幾句抽象敘述了。無論如何,寶、黛、釵之間的故事,才是《紅樓夢》的主要故事,或者說,是貫串和聯結千頭萬緒的一條主線,這是不可否認的。

誰要否認這一點,不管他怎麼善於雄辯或詭辯,也是任何一個有點文學常識的人所無法接受的。

甲:所以,如果一部《紅樓夢》,全靠一些次要情節,次要又次要情節,插曲,乃至兩段抽象敘述的閑文,來“反映階級鬥爭”,說它的價值全在於此,而主要情節倒撇在一邊,甚至說這個主要情節隻是一種煙幕,是用來掩蓋枝節和閑文裏麵的“微言大義”的,那真是太奇怪了。如果真有這樣一部小說,還能成為第一流的名著,那麼全部文學史應該改寫,什麼李淳風、袁天罡之流,應該成為最偉大的作家了。

乙:一九五四年討論《紅樓夢》問題時,許多人分析過寶黛愛情悲劇的社會意義和釵黛性格矛盾的社會內容,你也寫過一些文章。你現在的意思,是不是認為還應該順著那條路走下去?

甲:也是也不是。這方麵的探討,十多年來被扣上“愛情至上”、“人性論”、“黃色”的大帽子,誰也不敢再談。現在噩夢醒來,揉揉眼睛,看見這洋洋大文的一百二十回裏麵,不管翻滾著多麼洶湧的人海波濤,寶玉、黛玉、寶釵三個形象,還是屹然站在中心,怎麼也繞不過去,而且還大有可談。從這個意義上說,過去的探討,是應該繼續下去。但是——我且問你:越劇《紅樓夢》的電影,你覺得怎樣?

乙:“文革”以前看過,最近又看過。當場我也和幾百個男女老少觀眾一樣流了不少淚,散場以後卻又覺得很不滿足。大概電影改編長篇小說,總是費力不討好,即使來個上下集,容量總是有限得很,看過原著的人總會覺得電影太單薄,有骨架沒有肉。

甲:各種藝術形式都有它的局限。我們不必來作影評劇評。我看電影,同你的感覺一樣。我想,我們這種不滿足,究竟說明一個什麼問題?寶黛愛情悲劇,釵黛性格矛盾,電影(戲劇)裏麵是寫了的,而且大致上寫得不壞。這不是已經把主要情節表現出來了麼?為什麼我們還不滿足呢?

乙:主要情節又離不開次要情節乃至插曲、閑文的輔佐、映襯、渲染、波宕……去掉了這些,自然是隻剩一副骨架了。

甲:是這樣;恐怕還不僅是這樣。這就要回到我們的出發點:《紅樓夢》究竟是寫什麼的?

乙:我沒有好好想過。你的意思是,《紅樓夢》不是寫寶黛愛情悲劇,甚至也不能說它主要是寫這個的麼?

甲: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說《紅樓夢》的故事,是以寶黛愛情悲劇為中心,為主線,這是對的。說它要寫的就是這個中心,或主要是這個中心,就不一定對了。

乙:我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你再詳細談談。

甲:《紅樓夢》究竟是要寫什麼,其實作者自己說得清清楚楚。你看,開卷第一回的引子就說:“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須眉,誠不若彼裙釵;我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當此日,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以致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編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負罪固多,然閨閣中曆曆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並使其泯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