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發如夜,白衣映雪。方小寂厚底的滾絨鞋子輕落在止劍宮翹起的樓角上,身影高高亭立,白衣淩風而動,望之如一串掛著白綢的纖細風鈴。明月如盤,清聖皎皎,溫柔而磅礴,如流水似的照落下來,在樓階上淌成一片白晃晃的銀光。
順著一扇通風高窗,幾個翻飛便滑到樓裏,悄無聲息,如最溫柔的雪花,方小寂輕輕落定在樓角的橫梁上。樓下對麵的書案裏坐著一人,案旁燃著一盆銀骨炭,紅光融融耀了大半個樓間。順著旁邊的輔梁,方小寂靜靜滑了一段,待稍看得清些不免一驚:原是花一色。
方小寂連忙住腳,以花一色的功力,再進會被察覺。花一色靜坐在扶椅中,支頭執卷,懶懶地不動,也許已是睡著了。她心中稍安,越發盡心地斂起聲息,起步準備後滑。剛好這時樓外響起簌簌地腳步聲,趁著這點聲音,方小寂幾步快退到了樓角黑暗處。
門推開,月光下,外頭立著一深紫華服的男子,頭發黑長,鬆鬆挽著,眼睛覆著黑色的寬綢,由一小婢輕輕地扶進門來。方小寂怔怔地看了他兩眼,差點沒認出這是葉還君。
婢女扶他繞過案邊的銀骨炭盆,安置好了他便退了出去。葉還君在一張雕花扶椅中坐著,在花一色身側,與其不過一臂之距。花一色指尖於頁角一滑,輕輕翻過一頁,眼光淡淡地落在卷上,沒有看一眼葉還君,一切如流水落花,習慣默契,自然祥靜。
兩人都沒有說話,葉還君慢慢支起頭,斜倚在扶椅中,安心放鬆著,漸漸連呼吸也沉輕了下去。深紫華服略微顯大,盤腰也係得很鬆,方小寂低頭望他,看得到他越發清瘦的下巴和鎖骨。他的左手擱在腿上,修長的五指微曲,輕攏著深色的袖口,在炭光的照映下,犀白得刺眼。
換了幾卷書,期間寫了幾行字,莫約過了一炬紅燭的時間,花一色合上書冊,轉臉看了一眼一旁的葉還君。幾丈外的架子上放著一件瑰色披風,花一色起身走過去拿了,抖開了給葉還君蓋上。他似乎睡得很淺,披風一沾身便驚醒過來,伸手觸到毛絨絨的狐毛,又放鬆回去。
花一色坐回書案前,重新打開手旁的書卷。“不早了,回自己的樓去睡,我叫多些人陪你。不能總是睡到一半就上我這來。”她低頭看卷,輕道,“本宮的書房又不是驅魅擋鬼的寺廟。”
葉還君動了動身子,將身上的披風向上拉了拉,連口鼻都蓋了,微微側身,竟又閉眼不動。花一色看了他一會兒,卻也沒再說什麼。過了刻許,好似睡去的葉還君抬起頭,突問:“什麼聲音?”
花一色的神緒被他打斷,靜聽了一會,將靠案的窗口推出一條細縫,朝外看了一眼,
“又大驚小怪……”她道,“雪而已。”葉還君聞言端坐了一會,已無睡意,慢慢起身說要回樓去。花一色輕道:“都半夜了,外頭下雪。”
“我覺得悶熱,想吹吹風。”說著將披風擱在扶椅上,慢慢繞過炭盆往門口走了過去。花一色也不管他,門口侍者見他開門出來,扶他過了門檻,掩門而去了。
從高窗退出來,猛覺寒冷,風有點硬,挾得片片冰涼的雪花,方小寂回袖停在樓前的大槐樹幹上,像極了一枝積著雪的樹枝。前方的池麵被晚風吹得皺了一皺,側廊下的吊銅風鈴輕輕響了一陣,水中圓月跟著搖曳了一會,慢慢又複了平靜。
葉還君半夜回樓卻是睡意全無,婢侍俺門退走又剩他一人。樓外雪花輕落,寂靜之下,如百鬼輕唱,直叫他掩耳不能。靜坐了一會兒,平了平心氣,葉還君盤腿而坐,照著前日花一色讀給他聽的心決,輕輕行功運氣。
時過一柱香,漸覺心血沸騰如火,全身都冒了熱汗。葉還君收氣回勢,提袖擦了擦額角,更覺胸口悶熱難當,提腳下床,正欲去摸榻邊的茶案,卻突聽一陣注水之聲,茶壺輕擱案麵,近來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葉還君心中一疑,便覺有人執起他的手塞了一杯水給他。那手細細溫柔,帶著雪花的涼意。淡淡的女子氣息,異常熟悉。
“餘人?”葉還君側臉輕問一句,侍侯他的人裏,數她最為精細頑皮,若說捉弄,也隻她有這個膽子了。
“是我。”一聲跟前細語,葉還君聞之怔忡了一會,突得手一鬆,茶杯帶水掉下去。方小寂一回手接住輕送回案上,轉身想說我是方小寂,卻見葉還君開口似要喊人,她連忙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將那剛脫口的“來……”字硬壓了回去,葉還君卻似受了什麼大驚,劈麵就是一掌。方小寂側身躲過,一把攬住他的腰滾到榻間的被褥裏,輕聲道:“我是小寂,你不認得我的聲音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