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華,這一杯是父親敬你的酒,好女兒,為了族人苦了你,父親真的很過意不去。”男人額間的幾縷白發隨著漫天黃沙輕舞,雖然人並不是那麼蒼老,整個人卻已散發著一股滄桑,他深切地注釋這眼前的女子,滿眼是數不盡的悲痛。一片天地,一眼望不盡的黃色,大漠的邊緣舉目,依舊能夠感受到沙漠和自然的驚心動魄。中年男子的旁還有一名年輕的男人,一襲青袍隨風飛舞,俊朗挺拔,以相同的姿勢,遞上另一杯酒,暗啞著聲音接著道:“妹妹,這是為兄敬你的酒,你為了我們南藩甘願犧牲自己,為兄……敬佩。”那風沙飛舞之間,白色的素衣女子就那麼淡淡地站著,她就是這次南藩前往淩國和親的菁華公主,這廂上演的,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幕父兄同女兒妹妹別離的感人場麵。古往今來,多少年輕的女子,帶著所謂的勇敢和族人的寄托走上了這樣一條道路。她應該會滿麵感動地接過酒杯,或是感慨一場表達自己的離鄉傷痛,或是與父兄擁抱一處大哭一番以示即將一去不複返的天倫。隻可惜,她什麼也沒有做,就像是什麼也沒聽見般地,靜靜站著。藩王尷尬一笑,他知道自己這個女兒一向軟弱膽小,此去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片大漠,或許她已經悲痛到失去言語的能力了吧?哎,隻是她總還是他的女兒。“菁華,為父知道你傷心,隻是這是族裏的規矩,你還是喝了酒再上路吧。”菁華還是沒有回答,麵龐上淡淡的薄紗緊貼著臉龐,看不出究竟有什麼表情,一時間讓父兄麵麵相覷,同時皺了皺眉。這……沒道理啊,菁華雖然怯懦,但是卻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丫頭,此時她卻完全沒有接這杯酒的意思,而按照規矩,不喝下這杯酒,她便仍是族中女子,不得離開南藩……“父王,皇兄,你們認為,菁華應該喝下這杯酒嗎?”一直沉默的女子突然放開了聲音,聽似明麗的聲音卻透著一股淡淡的冷,藩王和王子雙雙感覺到了一陣刺耳,繼而更加淩厲地皺了皺眉頭。“菁華,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怎麼這個時候卻突然問出這種問題?”藩王放下酒杯神色不悅,緊接著口氣嚴肅起來:“這次和淩國的和親對我們南藩很有好處,而且如果你不去和親,如何能代表我族的誠意?難道你不知道戰神淩羽翔的鐵騎已經在我們的家鄉踏過一遍?難道你忍心讓這樣的戰事再次發生一次?”那英俊的皇子也頗為詫異:“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和親的事情早就是決定好了的,王爺的人都已經和你相處了這麼久,這一路行來你遇到了麻煩還是葉侍衛救了你,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卻想改變主意了?”菁華公主依舊是那樣懶散地站在那裏,隻是淡淡笑了笑:“父王,你可曾有詢問過菁華一句話,可曾經同大大方方和菁華商量過一次?菁華有說過要前往淩國和親,做那個勞什子的王妃麼?”勞什子的王妃?周圍幾個侍衛麵色同時一變,一雙雙帶著不屑和冷意的目光打量過來,若不是這個女人是王爺的王妃,他們早就先賞她兩巴掌了!這根本就是對淩王爺的侮辱!對他們堂堂大淩國鎮遠王的褻瀆!“王妃,你說話最好注意些!”作為淩王爺的貼身侍衛之一的葉飄,當然不會像其他人那般敢怒不敢言,他人雖坐在不遠處的馬上,聲音卻已經明顯表示了不滿。事實上誰不清楚,這個所謂的王妃,不過是團皇上不要的廢紙!和親?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個小小的南藩國,竟然也敢使出這樣的招數,想渾水摸魚嗎?好,那就隨了你們意,給你個和親的對象又如何?這個對象身份地位極高,聲望極好,你們有什麼滿意的嗎?誰敢說不滿?誰能說不滿?南藩王一臉苦笑打落了牙齒也隻能往肚子裏吞,天下誰不知道,那個淩羽翔淩王爺是一代天驕,人中豪傑?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從不近女色,從不!淩羽翔討厭軟弱的女子,相當討厭,他更為討厭作為籌碼的女人,曾經他年少氣盛方獨自領軍之時,也有敵軍對他用過美人計,然而那些千嬌百媚的女人,在下一刻就成了亂棍之下的亡魂。那個傳聞中的淩羽翔,麵對女子時的心狠,更甚麵對男子。嫁給這樣一個男人的女人,偏巧是他最痛恨的那種性格的女人,有幸福可言?笑話!天大的笑話!菁華公主沒有理會身後俊臉上泛起陰霾之色的葉飄,反正那人算得上她的下屬,這路上他還不敢拿自己怎麼樣。她仍然在打量著自己一副“愛女心切”模樣的老父,唇邊突然卷起嘲諷冰冷而瘋狂的笑容。“父王,我不關心那位淩王爺是個怎麼樣的人,畢竟那是很久以後的事,眼前我卻要糾正一個錯誤,你的女兒根本就不是你口中所言‘自願為了南藩’那般高尚,而是你這位父親為求一己平安,想要討好帝王不成而遭到拋棄的犧牲品。”四下裏突然陷入了一片無聲之中,方才還敲鑼打鼓的族人紛紛瞪大了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眼睛,年輕英俊的皇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輕笑的少女,連冷酷慣了的葉飄也忍不住驚訝地抬了眼睛。驚駭!絕對的驚駭!這是那個傳聞中的軟弱少女,膽小怕事的菁華公主?她……她哪裏來的膽子!竟敢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老藩王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一口血卡在喉嚨裏,差點沒被憋死過去。驚駭過了接踵而至的便是憤怒,第一個怒火高漲反駁出聲的不是老藩王,卻是年輕的皇子。“菁華,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從小看著你長大,你要什麼都滿足你的父親難道願意將你送走?這是為了全族人的利益,這是為了讓我們的家鄉不會血流成河!這些事情你或許不明白……”“不明白?我有什麼不明白?”她突然冷笑著一揮寬大的白袖,揚起一抹淡淡的沙塵,神色之間滿滿的肆意嘲弄:“是不明白戰神淩羽翔不收我這個無能王妃就會用他的鐵騎踏遍我們南藩,還是不明白淩王把我嫁給淩王爺就會對我們南藩誠心相待?父王,皇兄,難道你們不覺得這些理由實在太過可笑麼?”“他堂堂戰神淩羽翔,收兵再犯像什麼話?再說,不是我自貶,南藩可有值得他大淩國前前後後幾次三番勞師動眾的資本?其實在淩羽翔命令吹響邊號的時候,南藩的命運也已經決定了,父王,你不是個無知稚子,難道你就真的看不懂看不透南藩的處境?難道不把我這個南藩第一美人獻出去就換不得一片安寧之所?換不來族人的幸福生活?”“隻是,你怕了,經過那一場大戰你膽怯了,你怕你這個藩王之位不保,你感覺到了對你的王位的威脅!所以你要想盡一切辦法將你的地位鞏固,所以拉攏大淩國就顯得勢在必行。父王啊父王,你捫心自問,你究竟是為了你的族人獻出了你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為了你的利益之心將我這個南藩第一美人當成了物品?正因為我這個菁華公主是這樣一件物品,所以你根本連我的意見也懶得詢問,或者,你根本就從沒想過詢問,是嗎?”好一個仁慈善良的父親啊!好一段感人至深的親情啊!所以菁華公主才會跳入萬丈深淵,葬身冰冷的南藩河中吧?菁華公主,也曾努力地想去相信那個曾今將自己寵愛上天的父親吧?也許在菁華公主極小的時候,那個一心一意裝滿的都是女兒的父親的的確確是存在的吧?隻是那些隻能稱為追憶的情感曾幾何時全變了樣?那些滿懷關心的愛護為何變成了冰冷無情的交易盤算?多麼諷刺的話語?多麼可怕的言論?那親人之間的背叛,**裸的出賣,又要那個膽小懦弱的她如何麵對?如何活下去?菁華公主聲音一轉,換了一種異常輕柔而深沉的語調,稱呼竟然也變成了那許久許久不曾提過的兩個字。“父親,你真的不在乎從前那個你寵愛的女兒嗎?還是,你坐上了這個王位以來,被這個位置的魔力所左右,變得再也不是你自己了?以前的你毫不猶豫地會選擇你的女兒,可是如今,你也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王位,情利孰重?你在決定把我送出去的時候可曾問過自己這樣一句話?”不是“父王”,而是“父親”。藩王一陣木然,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被驚的,那蒼白的臉色卻突然顯得老了十幾歲,頸間一陣陣聳動,原本咽下去的一口血突然一口氣噴了出來,在漫漫風塵中凝結出一層血霧,那般殘忍地讓這個老人在一片驚呼中癱倒了下去,他口中卻喃喃地吐出幾個字:“華兒……華兒,為父……不該啊……”菁華突然沉默不語了,連原本臉上的一縷冷笑也全數收了回去,仿佛經曆了一場大戰一般,此時終於重重呼出了一口氣,一隻手拿起一直放在一旁托盤中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個幹淨,長袖輕輕飄揚,再也不回頭地踏上了華美的宮車。情利孰重?真的再給他一次選擇,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己的女兒的生命嗎?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將真情放在利益之前?悔不當初,多諷刺的一句話!如果後悔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做什麼?你後悔,你道歉,菁華就能夠活過來了?你認錯,你伏罪,你所做過的一切就可以權當沒有發生過嗎?既然你當日是那般選擇,自然是要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的!不過就算是替菁華用她一貫激烈的手段方式報複了過去,為何她的心裏還是會有一絲難以平複的在意?老藩王最後吐的,一口鮮紅的血隱隱在眼前彌漫……“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富麗堂皇的宮車內,懶洋洋托著腦袋的“菁華公主”低低一聲長歎,不知是為了那個老藩王,又或是為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