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
來自中秋節淳厚飽滿之淚的告訴。
一股突如其來的風卷起殘雲,收割後空蕩蕩的田野剩餘一片狼藉。激情消退,消瘦的木蘭溪即將向冬日投降;她透明的胸脯上壓迫著無數清晰可見的鵝卵石,好像隱隱作痛的記憶被某種不詳的念頭所引起。遠處,,囂張的山林俯身向黯淡的卑下的村莊拋出原始的、不被炊煙所感知接受的的信號燈。
此刻,你直立的身軀被命運之手,放倒在僵硬的木板上,慘白的嘴唇微啟,暴露出死神無處不在又無法追蹤的事實。
向南的屋子裏,你的四肢彙聚臉色無法證明的幽暗,好像停電的夜晚抽屜裏赫然亮出嚇人的白蠟燭。於是,整個夜晚蠟燭在燃燒,燭焰在搖擺;天堂之門已為你寬大地敞開。你就這樣死去,瘋子,我的兄弟,也不跟我說完再見,就這樣拂袖而去,毅然謝絕了鐵門緊閉的店鋪簷廊下,所有偷偷摸摸過路眼睛形形色色的窺探。
那麼再見,我的兄弟,咱倆這輩子的情分到今天此為止。再見,不,永不相見!不垢不淨,愛的路上閃爍點點靈明。死亡將還給你通透的理性,鬆弛的安寧;足以讓你的明天無所不能。嗬,鬼神的預言家,我的兄弟,但你並不能把握我某年某月確切的死期!
2
五號窗口,這是殯儀館的玻璃為你特製並一口咬定指明的方向。手拿賭場入場券,許多人排著隊進去,出來全都輸得幹幹淨淨!時辰已到,火來了!兄弟快跑!不要回頭,記得棺材之內我塞入你牙縫裏的茶香;記得千萬不能說人世的壞話。到了那裏,有人會在說好的那棵大榕樹下迎著你……說完這些,現場你曾經的親人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二
記憶,一把刀扭曲的鑰匙滾動歲月的皺紋。狂野而自由的的童年在混沌中接受黑暗暴力的啟蒙……
聽,電影序曲。迷人的音樂來自鄰村曬穀場的放送,飄渺的旋律牽引石子路黃昏的村口。
“走開,你討厭的髒東西!流著鼻涕,哼哼唧唧,還妄圖拽緊我的衣擺,閉嘴閉嘴!哭哭哭,走開啊,別想用你的眼淚留住我向往美好的腳印!再不鬆手,瞧我怎麼揍你!滾,滾!滾回你又黑又冷的鳥窩——是的,咱門家。屋內,除了黑暗中坐著一位特別耐苦的女人,沒有,什麼也沒有。隻有似乎不朽的門檻門框,深刻著道道條紋,好像被刮刀剝蝕的臉麵一樣,把貧窮和羞愧暴露在晝夜挑剔的眼神之下,沒有,什麼也沒有。隻有風,風在瓦片尋找自己的自由。
“可是阿哥喲,求你帶上我,別把我丟在半路。我也想去看電影,求求你了,別不理我,我害怕,我不回去。我害怕極,哥!”
“誰是你哥!哥是什麼東西?你才六歲就這麼邪乎,想用什麼‘哥’來給我下套。走開啊,再說了,阿媽說要我照顧你,我當場同意了麼?什麼哥啊,弟啊,不,我拒絕承認這玩意!我僅僅比你大二歲,憑什麼我要處處由著你,讓著你,負擔著你。累贅,膽小鬼!滾回去,滾啊,免得阿媽找不著人,回頭又拿我撒氣。”
夜色逐漸深入,木蘭溪兩岸的樹林籠罩著昏沉黝黯的氛圍。走出村外,急需啟蒙的野性被更深的夜色所壟斷。
我小步快跑——忽然聽見身後時斷時續的哭泣聲,大膽折磨我的耳膜——回頭一看,頓時氣炸了肚皮!好家夥,你竟然暗地裏悄悄跟蹤我!回馬槍殺回,又快又狠,把你撂倒在地,我隻花了三秒鍾。把你抵押給石子路,像戴著眼罩的黑牛,我轉動磨盤,一圈兩圈,三圈,每一圈都把你的絕望打磨的更圓、更亮,直到回憶深處傳來今日的意味悠長——
“阿哥喲,我不敢了,你饒了我吧,疼死了,我聽話,我自己回家。哎呦,我的哥啊……”
就這樣,平生我第一次在兄弟的身上體驗到了暴力的快感。那一年,你六歲,我八歲。
三
兩年後的某個下午。八月的台風無約而至,刹那間陰風怒號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往饑饉的歲月頭上火上澆油。仿佛千軍萬馬廝殺在無人的古戰場;越獄的逃犯集體打開了鐐銬。透過被狂風強行拉開的一扇劣跡斑斑的木門,穿越空中厚重的雨簾,我時而望見阿媽的影子映像在前方牛棚屋外牆,壁虎似的,她踏著爽滑的竹梯高高在上,一手攤開甘蔗葉編成的席子,一手把竹簽逐個敲入泥土剝落裸露的牆壁。叮咚叮咚,沉悶的聲音悲涼了整個我整個童年的恐慌。屋內,妹妹在搖籃裏酣睡;阿弟的頭顱埋進自己顫抖的雙膝,半蹲著萎縮在雞窩旁邊。但腳踩搖籃十歲的少年卻迎著歲月的的鋒芒,目光冷峻而飛揚,昂首逼問老天爺為何如此猖獗。
不知什麼時候,阿弟的小手悄悄摟住我的腰。
“哥,我怕,我不敢看——”
扶著搖籃裹摟阿弟,我的心裏翻騰著熔岩的憤怒。可是睡吧,渺小而柔軟的妹妹;還有你,阿弟,不要老在我的眼皮底下抖顫不休!風雨人間,有母親與我們同在!瞧啊,我們的母親駕馭著黑色閃電,像無窮的變化本身出沒於烏雲滾滾雷霆震怒的驚濤駭浪之中。啊。母親,從貧困山穀冉冉上升的神明——可是,人呢,人影哪去了?喂,阿媽,你快下來,危險啊,下來,你快回來,快啊,你快回家——
不久,被英雄母親徹底擊潰的八月台風,拖著龐大羽翼烏鴉一般從空中墜落。盡管地上一片汪洋,我們的母親卻安然無恙!
四
1
風度。識途老馬沙漠裏踢出的一口泉眼;青春的鳥鳴曆來被大象的臀部所推崇。冒著輕煙的情欲在人之初的迷宮內尋找同氣相求的心靈感應。所有花兒在夏日吹牛中怒放。
十六歲的你上衣兜斜插一支筆,儀表出眾,文采斐然;善意而靦腆的四肢播送你來自校園歌曲,民間小調、以及青春活力組成的瀟灑與憧憬。是的,這位俊朗多情的少年便是我去年死去的阿弟。
此時,他並不知道他的竹笛怎樣通過情感的蕩漾,把一個個音符化作心中清晰可見的不遠的藍圖;不知道他生命密碼怎樣在初三的課堂上被同學們所朗誦。隻曉得一味地把歡樂和閃光的揮灑收錄在青春洋溢的臉龐。渾然不知獨角獸之惡,暗地裏早已謀劃好,要把他徹底打入深不可測的黑暗的深淵。嗬,笛手,在家庭與校園奔跑中成熟的美少年,我的弟弟,你知道我有多麼的羨慕你。你竟然那麼輕而易舉地獲得高年級女生的青睞。她麵容清秀笑顏動人,你倆往來密切的書信照片,證明了這一點!她傾心於你,全是因為:期待今後的某個良辰能與你的心靈息息相通,合二為一。
2
順利通過音樂基礎知識的考核後,隻需半月,或更少的時間,你就能美夢成真,穩穩坐在泉州音專的教室裏。在遙遠的北方教室裏捧讀你意氣風發的來信,你在我眼前得意忘形的喜悅神情,我是怎樣的感同身受,為你飄逸的靈性、優雅的稟賦而喝彩;為你選擇的道路加油,為你即將鋪展的錦繡前程祝福——漂亮的,我的好弟弟,為了夢想,永不放棄。這是你我之間達成的人生第一份富有未來的美妙的協議!
可是,風雲突變——
五
風雲突變,意味著兀鷹的羽翼已經豐滿,它從天而降,夢想以人類昂揚的熱血為食,以便脫胎換骨,變成人的模樣,混淆造物主最初的良好設計。
那是六月閑暇的星期日,烈日當空,火苗竄動。在城裏,你拒絕鄰村一對熟稔夫婦稍事休息的建議,懷揣一盤音樂錄音帶毅然騎著單車,喜滋滋踏上回家的旅途。離家五公裏的地方——啊這是魔鬼設伏的地方;無名指擊穿葵花頭顱的地方——一陣劇烈的暈眩,你連車帶人臥倒在路旁的一條臭水渠裏。
你能活命多虧附近施工隊工人們及時的救助。在醫院,你腦袋中央硬幣大小的傷口,總共隻縫了七針,卻足以為一旁伺機待動的魔鬼的入侵,提供一扇寬泛的方便之門——清兵山海關長驅直入!
六
什麼聲音?風在門下麵。
大約半月後的一個夜晚,我從驚夢中醒來。房內一片黑暗。怎麼回事?喂阿弟,你怎麼啦?幹嘛弄得樓板轟隆隆直響。開燈,掀開蚊帳一看,但見阿弟渾身哆嗦,牙齒上下磕碰,雙眼緊閉,一邊嘴裏湧出唾沫,一邊意外地扭曲身體,並且越來越拘緊,好像被雷電擊中;又像在竭力躲避著什麼。多麼可怕的夢魘!
尋醫問藥,結果是:癲癇病。從此,自救與他救伴隨他短暫的一生,並隨時危及他可愛而又可憐的生命。
與命運抗爭,幫助阿弟戰勝內心的恐懼,成了全家人的當務之急。阿弟,我要還你理性的清明,攘除強加在你身上的魔咒,千萬,你千萬不要自己放棄,相信我們,你的親人們全都愛著你。我們行的!
希望,絕望,熱愛與怨恨組成巨大漩渦就這樣持續了二十六年。當所有的人離你遠去,隻有我,你的阿哥,永遠和你心跳在一起。
七
秋冬之夜,雨後的村莊,燈光恍惚,霧氣籠罩的道路蒙昧不清如魅影。
“回來,阿弟,別幹傻事,你,你站住,你給我站住了……”
沒有任何征兆,阿弟忽然大吼一聲跳下主屋一樓向街道延伸的平房,他奔向橋頭,奔向黑暗。嗬,脫韁的野馬,迷路的羔羊,帶著鐐銬的囚徒,我的弟弟,天網恢恢,你能往哪兒逃啊?夜色昏沉,地麵坑坑窪窪,在這個不祥的時辰,我手拎一隻拖鞋,在糧站最後一級台階追上了他。但我又硬生生停了下來。慣性擦出的火花燒焦我的慌亂。橋頭,隱約的光影中,阿弟貓著腰回頭咆哮:
“別過來!過來我就跳下去。哎呦哥啊,我全完了,我是瘋子。芳芳看不起我了,學校也不要我了,我的一切都該結束了。”
芳芳就是前麵提到的那位仰慕阿弟才情的高年級女生,她的姐姐正是我們家鄰居的新媳婦。
進退兩難。我手指著遠處阿弟的影子,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敢說出來。半蹲著,抓緊一隻拖鞋,一個勁地拍打泥濘的路麵。黝黯深深,我仿佛看見死神若隱若現的側翼。隻有無聲的抗議,回蕩在淒涼無助的天地之間:
“回來,你給我站住,阿弟,別,不要啊,你別做傻事……”
無助;卻不敢越雷池半步;沙啞的幹嚎,與混沌僵持著,末了,我把心一橫,選擇了逃避:
去死吧,瘋子,我已經準備好接受任何結果!看天自然,也許,阿媽的話才是真理。可是阿弟,你最好給我滾回來,回來啊——
下了台階,我閃電一般跑回家裏。“阿弟完蛋了,爸,媽。可他不是我幹得……”
八
我不曉得那一夜,阿弟怎樣擺脫魔鬼的控製:不曉得在我不在的那些日子,阿弟他是怎樣學會了自救。隻記得往後的歲月裏,我對他承載著豐沛情感的肉體,加倍的珍惜!包括他體內蠢蠢欲動的魔鬼。除此之外,我又能怎麼樣呢?愛,滋養著我的痛苦,而這,僅僅是我為他流出的第一滴血,僅僅是對我傷害的開始。
想想孩童時期我對他的殘暴和狠心,天老爺啊,我情願接受您隨意的懲罰,真的,我無怨無悔!
九
1992年秋冬之交。德化縣楊梅鎮安村。
多美啊,原始的綠色中心,山巒疊嶂,林木蔥蘢,像偶然手指撿到的一枚自然的寶石。遠離故鄉上班,在當地小村鎮的莽莽蒼蒼的森林裏,我的心靈時時被驚喜的鳥語花香所包圍。是的,我是地質隊員,狂野秋意九月生,便是我格外喜歡的別名。
老鄉籬笆牆圍攏的我的臨時小屋內,當晚的月光入定老僧似的怔怔地斜照著一片空曠的水田。深夜無人之地。我怔怔地坐在床沿,剛剛過去的一個噩夢像一道無形的緊箍咒鎖住我即將膨脹的腦袋。夢裏,在一片琉璃質粘稠的昏黑的背景下,我忽然看見阿弟渾身是血,拖著殘腿艱難地爬到我的腳下,大張著嘴無聲喊叫,眼淚汪汪地哀求:
“救救我,哥啊,你要救拔我……”
這感覺使我恍然回到兩年前我在遙遠的北方。那時,我時常趴在教室的窗口,眺望淹沒在雪花飄搖之中閃閃躲躲的故鄉,獨自落淚——
走出小木屋,穿越灌木叢之間澗水潺潺的方向撒了一泡尿後,我忽然覺得有一份濃重的寒意自腳心升騰而上。辭職!是的,什麼野外工作者,我要回家,我要把阿弟牢牢看在我的眼皮底下!兒時的缺憾必須得到彌補,不,絕不可以讓悲劇重演……
說幹就幹。不久,我下崗了。(下崗這個借口是為了應付當時新婚不久的妻子的,死去的母親倒也罷了,但願被蒙蔽的妻子不要通過本文知曉這個秘密)需要特別補充的是:這個夢境在十五年之後,也就是前年的五月得到了實實在在的驗證,情景一模一樣,仿佛雪花渺茫又清晰的兩麵。
十
為使自己的私心有所安放,不再把輕微的聲響當做阿弟第九十九次暈倒的訊號,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羸弱的身體變得強大起來,在我不厭其煩的教授和監督下,阿弟開始揮拳踢腿,蹲馬步,習練易經筋十二式。在經營小書店的同時,他日夜揣摩,堅持不懈。當然,也沒忘記按時吃藥——卡馬西平,時間機器偶爾失效的潤滑劑!期間,阿弟雖然也昏迷過多次,但曾經萎靡不振的抑鬱消沉的惡劣情緒,逐漸被扭轉了過來。
一種躍躍欲試的新生的力量終於就要浮出水麵。
一天,當阿弟當著我的麵,一拳將一塊青磚砸為兩半時,我才意識到,阿弟身上隱藏的潛力有多麼可怕!啊,要是結實的身軀能有效封堵遏製他潛伏體內的魔鬼洞府的出口,要是人類創造的精華藥物真能控製瘋癲的頻發,要是我一廂情願的判斷就僅僅是以反作用力的形式懲罰我一人——錯誤,不可逆轉的愚蠢的偏見和謀劃!接下來發生的一連串恐怖血腥的事件,我承認,都是我一個人的罪過。阿弟啊,若我能預知未來,我當時就該撒手不管,讓你自生自滅,像自毀的雷電那樣衰竭而死;像花落成泥完成季節自然的交替。後悔啊,阿弟,惡靈與毒蛇的替代品,我精心打造的強壯肉體不過是為魔鬼的爆發力提供一種更加貼近現實的捷徑。
十一
閃電手誕生於雲吼的七月;沉悶的天空布滿怪叫禿鷹的影像。下午,燠熱的風氣抵押著大地不設防的胸脯。走出令人窒息的北屋門口,眼前的一幕使我掩嘴驚呼:阿弟蹲在南屋的門檻上,冷笑著慢慢擰死一隻來曆不明誤闖民居的鴨子。老虎扔下獵物,朝我詭異地笑了笑,爆裂的門牙仿佛吸血鬼得意的滿足!
三天後的傍晚,阿弟高舉鐵勺追趕堂兄直至堂兄大門緊閉;九月黃昏,阿弟狂病發作身子扭曲著變形變態,憐憫他的附近兩位退伍軍人合力摁住他,希望他消停一會,休息一會。猛然遭到雙重壓迫的阿弟咯咯大笑,奮力把兩位訓練有素的好心人翻轉在地。兩位好心人頓時信心大跌,丟盡臉麵。
從此,村子裏所以人對他退避三舍,敬而遠之,就像上帝在本國得不到推廣一樣。十月的理發店前方路麵,輸棋的鄰村一位警察與觀棋時站在旁邊指指點點的阿弟大打出手。聞訊趕到時,我看見二人的姿勢正像兩頭雄獅在拚死捍衛各自的領地那樣。
嗬,剽悍的勇士們,當外敵侵入時,你們卻彬彬有禮,把十二生肖愉快地拱手相讓。
大喝一聲,我抖手分開了兩位大人物。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阿弟分別打敗了我的小學同學,一位城裏冉冉升起的嫖客之星;鄰村一個聲名狼藉而威風八麵的地痞——據說他是當地十三太保中最能打的鬥士。當然,也打敗了村子裏所有的雞鴨豬狗。甚至於,沒有一頭牛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招搖通過。是的,阿弟,你無敵於天下,猛虎下山,獸性十足——
然而,該是懲戒他的時候了。為了針灸他的靈魂,為了向所有受他傷害的生物道歉,也為了我惴惴不安的靈魂的自救。
等待,機會終於來了。
十二
機會來的時候,中天的太陽剛剛越過空中的分界線,把午後霸道的時光引向殘陽如血的西邊。赤裸裸的身體占據赤裸裸的竹床,睡神的花籃散發迷迭香的的美味。多麼愜意的午間休息啊。忽然,曚曨的腦海被一道恍惚的人影經過。泰山壓頂。沉悶窒息,仿佛晴空落下一床被褥,生生隔離了夏與冬。
“起來,我要跟你打一架。”
是阿弟,直勾勾的眼睛,彎曲的指骨嘎嘎作響。哼,小老虎,別在老大目前玩什麼鬼把戲。我不吃你那一套!瞥了他一眼,我翻身還睡。
“我就是要跟你打!起來啊……“
無聲的蔑視,激動小老虎渾身顫抖。喉管深處發出的咆哮放肆而陰沉。坐直身子,雙手支著床沿,我敞開胸脯。來啊,小鬼,放鬆點,別那麼緊張!隻要你開心,那麼,動手吧。拳擊手擺動架勢,化拳為掌,疾速而銳利的爪子瞬間包圍我的整個臉麵。
是試探,是羞辱?我再次以冷漠回擊了他。
”你這個混蛋,雜種!膽小鬼,吹牛大王,來啊,來教訓我啊……噗噗,噗——“
當唾沫蒙住我理性眼簾的瞬間,老大出手了。其勢疾,其節短,”砰“的一聲悶響,圍牆轟然倒塌。看看地板上一動不動的阿弟,我大驚失色,但很快又鎮定下來。我下樓一溜煙跑到北邊的主屋,同時大叫:”阿弟完了,是我幹的,我親手把他幹掉的!“
十分鍾後,阿媽領著阿弟來見我。他顏麵掃地,灰塵滿麵,撲通跪倒,聲淚俱下:為什麼不理我!哥喲,為什麼你也瞧不起我——不要鄙視我,不要放棄我,求你了,哥,我身不由己啊——我不是人,我是瘋子,畜生,魔鬼……“
我醫治你,所以我要傷害你!捧著阿弟無辜的頭顱,我欲哭無淚。
十三
哥啊,我是誰?如何找回我自己?
你是病人。按時吃藥,不要胡思亂想,好好活著,本身就是對命運最有力的反擊!
可是哥啊,我是魔鬼時常轉動的暴力機器,我越是活的好好地,對父母,對你,小妹,還有鄰居們越是一種潛在的威脅!我不如死了算了。免得越陷越深,我有罪啊,哥——
沒事的,有哥我不離不棄監視著你。再說,你本性善良,心裏深處同樣湧動著愛的暖流。上次你逐一登門向鄰居們道歉,不就是很好的開端嘛,更多地反思自己,盡量控製自我的情緒,你很不簡單,換成我早就結束了。阿弟啊,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善待自己,也算是對悲劇人生的一種補償和征服吧。注意台階,別像上次暈倒,直接落在樓梯台的轉彎處,多可怕啊,不要去河裏洗澡,不要亂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