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順著屋簷穿成了線，把小樓前的石獅刷的油亮油亮。李二看著樓外的青石板縫裏鑽出的小草青的逼人的眼，聽著百十多年的老店沉澱在風雨裏喀吱喀吱。因為這場雨，小樓裏很空，寥寥的有幾個避雨的人坐在一樓捏著花生。二樓一對情侶在悄聲細語地倚欄說愛，一個白衣書生在角落裏酣睡。這是一個大漢踏了進來，後麵跟著幾個家仆打著黒傘，進門便道：“小二，給灑家上菜！”李二連忙起身，領著大漢上了二樓，正想問那大漢要些什麼，忽聽得身後一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小二~給灑~家上菜！~”李二轉身一看，竟不知什麼時候樓梯口站了一個黑袍人，黑衣黑發看不清他的身形長相，這日客人少，小二也隻有李二一個人，他隻得兩邊招呼著。大漢瞥了那黑袍人一眼，有鼻子裏噴了一口氣，接著對李二說：“給灑家來倆肘子，一盤牛肉，再來壺酒，要溫的。”說罷擺擺手，示意仆人放了一吊錢放在了桌子上。這時黑衣人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又響起：“給~灑家來倆肘子~一盤牛肉~再~來壺酒，要溫的~”說完衝著一旁擺擺手，又自顧自的站起來，學著仆人的樣子點頭哈腰的在桌上放了一吊錢。原來這人是個瘋子。大漢哼了一聲，瞪了那瘋子一眼，又對李二說：“小二，我的菜要快！”這邊話音未落，那邊聲音亦起：“小二，我的菜要快！~”大漢拍案而起，正要發作，那瘋子又道：“再來十壇‘秋風醉’。”大漢登時愣在了當場，過了半晌，哼了一聲，旋即坐下準備看那瘋子的笑話。李二也愣了，對著黑袍人道：“客官，這‘秋風醉’是我們這小樓中一等一的好酒，便是王公大人們來飲宴也隻是一觴半飲之量。您這一下要上十壇，恐怕.....”“把酒窖裏的都拿來，他要多少都給他。”小樓的掌櫃不知何時也來到了二樓的樓口，隻留下這麼一句話便又下樓去了。轉眼間，十壇秋風醉便被端上了二樓，壇封輕啟，酒香滿溢而出，被風雨一吹，瞬間飄滿了整個小樓。那瘋子見了酒便新戲若狂，就近捧了一壇咕咚咕咚灌進去了一大口，讚道：“好酒啊好酒~”其時那大漢的酒也端了上來。聞著秋風醉的清香，隻覺得自己的就索然無味。而反觀那瘋子卻是越喝越盡興，時而撕一塊肘子，時而捏一片牛肉，喝了三五壇，便撩去了兜帽，掀開了衣襟，擼起了袖子露出臂膊。喝到六七壇，開始大聲吟詩：“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痛消萬古愁~！”大有酒中風流之韻。喝至第八壇，那瘋子又甩開袖子，散開被麻布繩束著的黑發，跳到桌子上，自顧自的舞蹈起來。大漢和幾個家奴在一旁看著，那瘋子原來生得極白，這一甩袖一散發之間竟然甩出了女兒家的嫵媚姿態。黑袍成了天然的舞衣，瘋子原本也算剛毅的臉部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再加上醉酒後麵頰上的一抹緋紅，竟像極了一個精雕細琢的舞女。纖腰曼舞，甩開一雙雲袖。兩頰酡紅，輕解半片羅裳。黑衣長袖輕舞，在小桌上飄飛著，旋轉著，像一團風，像一陣霞，像光明，小樓內刹那展現的光明，李二看的癡了，大漢也癡了，夾起的牛肉都忘記送入嘴裏。幾個家仆也癡癡的看著，忘記了跳舞的人是個瘋子，畢竟，世上的女人也沒有一個跳的如瘋子這般好看。倚欄的小情侶時不時地向這邊撇上幾眼，細語聲更密了。瘋子跳完舞，將空酒壇放在了桌上，轉身抄起了第九壇，坐在桌子上便唱起歌來，歌聲粗烈而又濃密，就像窗外越下越密的雨，不禁引人入勝。瘋子唱的是本地郊縣裏的民歌，本應是男女對唱，但瘋子一人唱出，男聲處如山嶽弘揚，女聲處如江河綿長，竟比配合默契的男女更勝一籌。角落裏的白衣書生似是被嘹亮的歌聲驚醒了，抬頭望向了這邊。那一對男女也止住了言語望著瘋子，時而對視一眼，眼神間柔情流轉，一個家仆跟著輕聲哼唱起來，那大漢也眯起了眼。那瘋子唱的起了性，跳下桌來，邊舞邊唱，踏足而歌，越唱越歡，竟一頭撞在了小樓的柱子上，哇啊一聲一壇酒摔在了地上，此時風吹的更緊了。李二見了連忙走過去將那瘋子扶起，隻見那一雙柔握白皙勝雪，比起尋常女子毫不遜色，心下不由一蕩，又想起他是個男人，心裏又掀起一陣惡寒，連忙道：“客官，您沒事吧？”瘋子顯是沒有從剛才的歌聲中恢複出來，起身回禮便道：“沒事，有勞小哥費心了，看來奴家真的醉了，這最後一壇可否替奴家飲了？”李二聽他一口一個奴家的叫著，心生厭惡，反口便道：“客官，本店規矩甚多，這客人的酒小的是萬萬不敢喝的。”瘋子聽了，暗暗歎了一口，捧著酒走到大漢身前道：“壯士，能飲否？”天空一道驚雷，風雨打濕了欄杆。大漢聽了也不推脫，大笑道：“早日便聽說秋風醉一飲解千愁，今日可算沾了仁兄的光了。”說罷接過酒來兀自灌了一大口。“哇啊，果然這秋風醉名不虛傳啊~”“那是自然，隻不過這秋風醉還有一個別號不知壯士可知否？”瘋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回身坐下，對大漢道。“哦？另一個別號？灑家還真沒聽說過，仁兄請講。”大漢來了興趣，抓了口牛肉問道。那瘋子拿起筷子，也在盤子裏夾了一片牛肉，對著大漢說：“這酒也叫‘醉不倒’，好漢喝了它千杯不倒，可要是膿包喝了它，一杯便倒了。”那大漢聽罷哈哈大笑道：“有這等事，那我可不是千杯不倒了嗎，哈哈哈哈哈......”大漢的笑聲在風中傳揚，在風呼雨嚎中變了味，在大風中扭曲成了哭聲。大漢的臉整個扭曲了起來，像是遇上了什麼難事，麵上陰晴不定，時哭時笑忽的一聲喘不過氣來倒在了地上。幾個家仆都嚇壞了，大叫道：“三爺！”便要過來，沒想到那瘋子好像嚇得更厲害，一臉慘白搶先一步撲到大漢身上叫道：“官人，你怎麼就這麼死了呢，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啊~~”小樓裏的幾個人都愣在了那裏，瘋子伏在大漢的身上喃喃道：“官人你死了，奴家也不能獨活，就讓奴家隨你一起去吧！”說罷抱著大漢就躍向了窗邊，竟從樓上跳了下去。眾人癡癡地愣了半晌，不知誰忽的一聲叫道：“殺人啦！”眾人立即亂成了一團。李二呆呆地站了半天，感覺這一切都發生的太不真實。他忽的湊到了窗邊，隻見窗外風雨大作，漢柳葉翠綠的明亮，大漢的屍首在樓下摔成了泥糊，隨著街頭的雨水流向了巷尾，給青石板上渡上了一層血色，雨隨著風旋轉著發出如嗤笑般哀嚎樣的聲音仿佛兩個字：膿~~~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