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召來到乾清宮,十幾日沒見他,他看上去很不好,這光彩奪目的金殿也掩不去他容顏的憔悴,更抹不去他眼底的悵惘。
禦茶房宮女進來上茶,我接過手送到他跟前。一大摞厚厚的奏折等著他批閱,遞茶給他喝一口後,我接過放下,靜靜站於一旁,他也不言語,回頭專心看折子。
不知不覺我盯住基台下的香爐發起呆,似有似無撩起的青煙仿佛繞走了我的靈魂,越升越高,轉眼就要衝破乾清宮大殿屋頂嫋嫋而去。
猛聽得皇上連叫我幾聲,我扭頭看向龍椅,皇上不見了。回頭向下看去,他是什麼時候下了基台?
他眉尖擰緊,雙目鎖住我,聲音有些沙啞,“發什麼愣,朕走開,你視若無睹;朕喊你,你不理不睬。”
我連忙步下基台跟著他走進暖閣,進到屋裏也隻是木訥地看著他,或許我的表現太過糟糕,或許我的表情太過呆滯,頃刻間他暴跳如雷,布滿血絲的雙目猶如痛苦掙紮的困獸,“吳良輔不在,墨蘭你也對朕不聞不問,喚你過來卻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一邊在屋裏來回踱步一邊氣惱地喋喋不休,“批閱奏折,批閱奏折,怎麼有那麼多的事兒需要朕定奪,朕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走到幾案旁他使勁狠狠拍了拍案桌,“該死的吳良輔,仗著朕的寵信,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底下結交外庭,收受賄賂。朕早就訂下諭令嚴禁宦官幹政,並立下十三衙門鐵牌,這個狗奴才,朕如此信任他,他竟敢背叛朕。如今朕把他交給內大臣嚴訊,如若查實無誤,朕必定砍了他,看誰還敢如此猖狂。”
吳良輔的背叛出乎我的意料,南苑那次所見,看來就是吳良輔在牟取私利,由此可見,他不是一次兩次如此。皇上對他的信任和依賴在他眼裏還是不如白花花的銀子來得實惠,太監總管已是太監們此生夢寐以求的最高理想,隻可惜欲壑難填,他誌向遠大,所求何止於此。
狂風驟雨一陣發泄後,他停住腳步,手扶住長桌,“皇額娘才剛康複,朕又痛失愛子,明明是透徹心扉的痛苦,朕還不能表現出來。隱忍坐於朝堂,苦苦壓抑,強顏安撫眾臣,朕念切國家,朕已放下憂思,殊不知朕內心猶如萬箭穿心。朕貴為天子竟然連自己最珍視的皇兒都留不住,朕到底能做什麼?”
踉踉蹌蹌走到座榻前坐下,“朕已筋疲力盡,墨蘭,朕隻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做個閑人,恬淡地過日子。”
他疲累地看向我,彼此注視的眼眸中彌漫著淒迷、苦楚。
聽他提到皇兒,我的感受相同,萬箭穿透、層層剝裂,沒曾想他對皇兒的愛如此之深。我本以為隻是自己痛縮在承乾宮自憐自哀,原來整日忙碌不堪的他內心卻是受盡煎熬。
悲哀的他有氣無力地朝我招招手,我走到他跟前,他攬住我的腰,頭埋在我胸前,很快就聽到他低聲啜泣的聲音。
即便身處銅牆鐵壁的皇宮,肆虐的病魔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就可破開。即便身著黃金鎧甲,撕裂的心湧出的血水同樣能浸出他的堅硬龍袍,他眼中一向堅不可摧的威嚴此刻也被淚水腐蝕退避三舍。
他的哀泣聲,引出我內心的陣陣辛酸,淚水漸漸滿上我的雙眼,放任眼淚流淌的同時,我的雙臂不自禁摟住了他。
哭夠、哭累的我們心力交瘁,相互依偎靠坐在一起,隻聽他慢慢說道:“墨蘭,朕今日已下令著費揚古承襲鄂碩之爵。明日安親王帶他入宮,朕在乾清宮設宴款待於他,也算是家宴,你也過來一同飲宴,見見他,與他說說話。”
皇上雖沒有言明洛舒大哥的情況,可如今這番話板上釘釘無疑是告訴我洛舒已不在人世,否則承襲爵位理應是嫡親兄長在前,又怎會是費揚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