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坐在格蘭威城城門前冗長的冰階上,像是個失去靈魂的軀殼,靜靜地凝望著冰族北境特有的乳白色天空。寒冷而幹燥的北風從茫茫的雪霧盡頭湧來,吹起大片大片的積雪向天空四散飄飛。有時天宇突然變得陰沉昏暗,像是有密集的鴉群從雲端飛過,之後天宇的盡頭開始簌簌地降下天鵝絨般的大雪。我抬頭仰望暗淡如夜色的蒼穹,感受冰冷的雪花在瞳仁上漸漸積聚、消融。
每當烏雲密布之時,我的眼瞳總會透過天幕,看到回憶中的景象,好像那些記憶中的場景,就存在於遙遠的雲端,等著我去找尋。我看見數十座高聳巍峨的機械城堡插入雲霄,被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色鐵幕圍在內部。城堡內部是錯綜複雜的迷宮,細長的吊橋連接著隔空相對的房門,有時這種吊橋會伴隨著細微的齒輪扭動聲,變化成向上盤旋的樓梯。
讓我感到奇怪的是,盡管我漸漸回憶起過去的場景,這些讓我愈感到熟悉的場景中卻再沒有任何人出現,盡管場景中不時出現過不知名的生物,卻唯獨少了人的身影。難道我過去的時間裏,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在成長嗎,但我很快否定了這讓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因為我的記憶中,還存在著那黑發紅瞳的少年和那金發金眼的女子,一定是過去的某種遭遇,讓我沒有了對人的記憶。
我不時會注視到自己在冰層下的倒影,漆黑如夜色的發,殷紅似血的眸,還有那尚顯得稚嫩的麵容。我突然想起回憶中與我發眼同色的少年,我試著翹起嘴角,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那種陰森邪氣的笑容。
泠總是站在我的身邊,默默地吹奏著寒冰雕琢成的長笛,空靈飄渺的笛音向四周傳開。我身邊的積雪漸漸凝成白蓮,沿著冰階的方向生長、綻放、蔓延。寒風呼嘯卷過,帶起大片積雪,灌滿了泠海青色的長袍。
泠始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南方,注視著遠天外白色雪原的盡頭。我總是在想,泠一定是在思念著什麼人或事吧,抑或是有什麼刻骨銘心的記憶,在那遙遠的南國。
泠要離開格蘭威城一段時間,冰王召集五司前往主城白瓏澤雪,每年卡汐裏娜【冰風暴】降臨前夕,冰國都會有一次盛大的集會。我也要跟著去,我向泠說道。他輕輕地笑,如同冰凍千年的溪水瓦解消融。泠的笑容總讓我感到溫暖又熟悉,似曾相識又讓人捉摸不透。
白瓏澤雪在冰族語中意為無限雪域,傳聞千年以來,磅礴浩大的冰雪元素從寒淵湧出,在北海、冰原、雪嶺間循環往複,最終以雪的形式抵達白瓏澤雪。造成了白瓏澤雪日夜永不停歇的降雪,鋪天蓋地的雪花將黑夜染得灰暝,狂風的呼嘯聲像是寒淵深穀中巨獸的咆哮。
數十座高聳入雲的宮殿建在雪烏懸崖邊,背臨萬丈深淵,依稀隱沒在朦朧的雪霧中。我和泠走過雪山之巔的甬道時,我看到許多黑色的索橋從冰殿上方連向下方的尖塔、偏殿與瞭望台,如同巨大的蛛網彌漫。不時有白色的雪梟鳥掠過高殿冰牆,發出空靈悅耳的鳴叫。
伊萊玥瑟.瀾,冰族的王,居住在最為雄偉輝煌的天闌殿中。刺骨的北風從崖隙間呼嘯穿湧,將崖上積雪卷上灰暗天宇,與滿天鵝絨般的大雪夾雜在一起。數百級冰階向天空延申,高大殿門被霜雪覆蓋。整座宮殿幾乎隱沒在風雪中,模糊得隻剩灰白的輪廓。
泠居住的雨濏殿緊挨雪烏崖,匕首般的冰淩從殿門頂垂下。冰雕少女站在六邊形的底座上,手執冰晶法杖,瞳孔被雕琢成雪花的模樣,眼底倒映著被風雪掩蓋的冰雪懸崖。
泠緩步走上藍水晶般的冰階。他的銀發如同水幕般淌下,直垂到寬闊的背脊,他的背影堅毅而挺拔,如同巍峨的高塔。冰階兩側的士兵單膝跪地,向泠行禮。男衛兵以冰晶長矛撐地,女衛兵則雙臂交叉在胸前。我追上泠時,我看到那些衛兵的眼底露出異樣的眸光,一閃而逝。
宮殿的底部修建著更為龐大的地宮,這裏是卡汐裏娜【冰風暴】降臨時的避難所,上百米深度的開鑿用了幾千年的時間,盤旋向下的冰階仿佛直通到地心深處,掛著燭台的黑色鐵鏈沿著冰階延申,如同火焰長龍向下蜿蜒。燭火閃爍,卻讓人感覺不到溫暖,在這個冰雪的國度,連火焰都是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