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玨和蘇半曦兵分兩路,一人號脈看診,一人則是去隔離帶照顧那些像是自暴自棄的幾人,蘇半曦有些無奈,眉宇間全是掩飾不住的疲憊,手中還端著黑褐色的湯藥:“瘟疫並不是什麼不治之症,也並不是那麼的可怕,隻要配合治療會好起來的,你們忍心看著你們的妻兒子女在外麵望穿眼等你們痊愈出去,而你們卻在這裏鬧脾氣說什麼都不肯喝藥和吃東西,是不是也要你們的兒女妻子進來陪伴著你們一起忍受病痛的折磨你們才心滿意足啊!”
說到最後,蘇半曦直接厲聲起來,若不是現在藥材稀缺,她還真的想要砸了手中的碗,但是視線掃過那些人灰白色的臉時,她的語氣又緩和下來:“我知道你們都不想染上這瘟疫,不想連累自己的妻兒子女,但我也說過了你們的症狀很輕,隻要配合治療十來天就會徹底痊愈出去和家人團聚了,就算不為了你們自己,也要為了外麵自己的妻兒子女多多想一下,話我說到這個份上了,至於你們聽還是不聽那就要看你們自己的了。”
將湯藥碗放在旁邊的桌上,蘇半曦就要轉身出去的時候陡然在加上了一句話,徹底讓那些男人臉色變了:“一旦瘟疫得不到控製的話,大家的下場隻有被燒死這一條,我自己倒是無所謂,而你們呢,你們的孩子還那麼小,你們若真的狠下心來讓那麼小的孩子陪著我麼一起死的話,盡管不吃不喝,我是不會逼迫你們的。”
自古病痛最折磨人,他們也沒有想到,原本是家中的頂梁柱,這次的雹子讓他們心生絕望,卻沒有想到接下來的瘟疫讓他們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向強壯的他們一下子都倒下了,染上瘟疫那就是死路一條,原本就想這樣絕食死去的時候,蘇半曦這番話砸在了他們心底最柔軟的那一片上麵。
望著那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湯藥,一個黑壯男人走了過去端起一口喝下去,他想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他的家中還有一個溫柔賢惠的妻子等著他回去,還有一個才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他怎麼能夠在這裏倒下去,而且蘇半曦的醫術在屯家灣是出了名的,他願意試著去相信她。
看見黑壯男人的動作,其餘的人也都開始動作起來,生怕慢了一步就沒有自己的湯藥了。
窗外的蘇半曦將這一幕都看在眼中,輕歎一口氣舀了一瓢熱水摻雜著冷水洗手,當麵對著那一雙雙絕望帶著紅色的眼睛,蘇半曦能做的隻是一次次的安慰她們,讓她們放寬心回家去等待著她們親人的回來。
瘟疫爆發的七天之內,麻山縣,玉寧鎮以及屯家灣周圍好幾個村子開始陸續有人死亡,屍臭味衝天加上沒有及時燒毀屍體和掩埋導致感染上瘟疫的人越來越多,蘇半曦等人也都忙不過來,外來人口越來越多,絕望麻木哭喊聲充斥在耳邊,蘇半曦連覺都睡不好,短短幾天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看得趙氏和寧晨心疼不已,但又什麼勸說的話都沒有,隻是默默的完成受傷的工作。
到這個時候寧晨曾不止一次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沒有學醫,這樣的話他的曦曦就不會這樣勞累了,但現在後悔也沒有任何用了,他們每天吃飯都跟什麼似的,三兩口塞到嘴中就要開始一整天的工作,深夜的時候才遲遲睡下,這樣的活沒幾天就開始有人受不了,但誰都沒有開口說要休息一天,依舊默默各自強撐著。
“半曦,你最好還是回去休息一下,你看你的臉色比那些病人還要糟糕。”君子玨一邊將手中的柴胡扔到藥罐中,一邊斜過視線看著精神十分不好的蘇半曦介意道,在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病人那麼多,而大夫加上他隻有兩個,根本就忙不過來。
而這麼多天過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傳過來不免讓君子玨心中擔憂是不是瘟疫又開始擴散開來了。
蘇半曦現在一點開口說話的欲望都沒有,消瘦下去的臉龐煞白煞白的,而此時蘇時蘇問他們也都回來了,看著他們的臉色,蘇半曦也自然知道又有人死去了,什麼也沒說將早就熬煮出來的升麻水遞給他們。
“哎,這次死的是屯家灣的人,這家夥也真是的,本來沒有這麼嚴重的,但他一直死撐著不肯來號脈,不肯來喝藥熬不過去,我們過去的時候那屍體都開始腐爛變臭了。”蘇問語氣沒有任何波動的說道,其實不是蘇問這麼冷漠,而是他們現在整天要埋葬要燒毀的屍體很多,本土的外來人員的加起來已經超過兩隻手了,讓他原本的憐憫之心現在也開始逐漸淡漠下去了。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頭上,臉上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這是遊泉處理完自己手上的事趕過來屯家灣看到的景象,可以說屯家灣的現象還算是好的,至少沒有屍臭衝天,至少這裏沒有人打鬧哭泣,但是太過安靜,安靜得像是一處掩埋了無數人生命的墳場讓遊泉的心猛然一跳,但是現在問題來了,他進不去屯家灣了。
晉周頭疼得想要撞牆,每天來號脈診脈領湯藥的人很多,多到讓晉周分辨不清上次來領湯藥的那些人還在不在,是否健康,而他早上派送完湯藥之後就要去屯家灣村口逛逛,也便好管理一下那些不聽話想要硬闖進去的外來人員,所以當他看到遊泉的第一眼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當聽到那人叫喊他名字的時候,晉周恍惚了一下這才走過去,不過離得也不近,因為屯家灣收留外來人員的關係,屯家灣周圍更是人力勞動豎起了粗壯的柵欄,每天都有專屬人員在那裏看守著,晉周即便想要離得近一點也是不可能的事。
“你怎麼過來了?不知道現在到處瘟疫都在爆發嗎?還是說你活夠了想死?”晉周的語氣很是不好,但話語中真真切切流露出來的關心還是讓遊泉心熱了一下,“我沒事的,倒是你怎麼樣?”
不過很快遊泉就發現晉周臉色比他要好,至少沒有想象中的蒼白和病態,隻是眉宇間的疲倦一直掩飾不下去,“我很好,這裏瘟疫已經開始逐漸蔓延開了,你還是早點離開吧,對了,如果可以的話待我去一趟玉寧鎮,借不到大夫也要弄點藥材過來,我們的藥材已經堅持不了多少時候了,也順便看看藥膳坊中那些人的情況如何。”
遊泉沉默了半響之後應下了,舔了一下自己幹燥的嘴唇:“那,那你要好好保重照顧好自己啊!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至於麻山縣那邊亂子可沒有這邊大,隻要有著師爺坐鎮暫時沒有他這個縣太爺什麼事的,而且他也並不隻是單單出來看看晉周的情況的,更多的則是了解周邊村鎮瘟疫的蔓延程度,好和上麵的人打交道最大限度能夠拿到多少藥材和糧食。
聽聞這件事的蘇半曦扶了一下額頭,啞著嗓子說道:“有泉叔叔的幫忙也是好的,晉叔叔我有點累了,想要休息一下,你先暫時幫我看著一點這些個…”話還沒有說完人就直接倒了下去,晉周一嚇連忙伸手接住了蘇半曦,連連叫了好幾聲都沒有見蘇半曦睜開眼,騰出一隻手來碰了碰蘇半曦的額頭,這一摸讓晉周徹底愣住了。
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傷晉周的手指,讓晉周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愣在原地心底在發涼,如果連蘇半曦都倒下的話,那麼他們這些人還有什麼指望,屯家灣加上外來人員那麼多,光是靠著君子玨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如果如果君子玨也不堪重負也倒下的話,那麼屯家灣這些人真的要一把火全都給燒了。
也或許趙氏等人都在各自忙活著自己手上的事,一時間竟然沒有人出現在臨時隔出來的小藥房當中,沒過多大一會兒蘇半曦就自己睜開了眼睛,抬手揉了揉自己脹痛刺疼不已的太陽穴,抬眸對上晉周複雜帶著擔憂心疼的眼神,彎唇一笑但眼角卻紅了,“我沒事的,隻是普通發熱,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所以晉叔叔答應我,不要告訴他們任何一個人,這段時間和我保持一點距離,不要讓人看出來就行了,藥我會喝的。”
晉周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總之現在他的心底空白一片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怕死亡,但是最怕的就是身邊的人一個個的因為各種病痛折磨而永遠的離開他,瘟疫縱然是有幾率可以控製住的,但是也壓不住那恐怖的死亡率,短短七天的時間光是控製疫情較好的屯家灣也死了十來個人了,晉周無法想象到其餘的村鎮死了多少人了,而現在蘇半曦這個大夫也開始感染上了瘟疫。
對於他們自己人來說,那就是撕心裂肺的心疼,對於外麵那些人來說算是蘇半曦撐起來的半邊天塌陷了,到時候會是怎樣的暴亂,晉周都無法去想象,喉頭有些哽咽地看著麵帶微笑的蘇半曦,半響一個字都沒有從唇瓣中吐出來。
“晉叔叔,相信我好嘛,我真的會沒事的,是不是瘟疫我這個做大夫的還不知道呢,但為了你們的身體健康這段時間真的要離我遠一點,以後我的飯菜就單獨分出來吧,至於怎麼跟我爹娘說就要請晉叔叔幫忙圓謊了。”蘇半曦依舊很是淡然的笑著,仿佛那個身體高熱的人不是她一樣,但也正是因為這樣讓晉周有些壓抑不住地哭了出來,淚水不斷從他眼眶中滾落下來,讓蘇半曦沉默了一瞬才笑道:
“都多大了,還哭鼻子,晉叔叔我是個大夫,擁有著高超醫術的大夫,瘟疫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太嚴重的病症,所以所以別哭好嘛,要是被晨晨他們看到了,指不定會心中生疑呢!好了,快擦擦眼淚吧,免得哭紅了雙眼可就不好看了。”蘇半曦本來想要遞過去手絹的,但是想到自己的情況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晉周幾乎是抽泣著說道:“你這個傻丫頭,都這樣了你還想著瞞我們,你給晉叔叔說老實話,到底有幾天了?”這樣恐怖到要燙傷他手指的溫度,蘇半曦到底是用怎樣個毅力撐下來才沒有在眾人麵前表露出半點不適來的,而她又在暗地裏吃了多少的罪才讓自己一直麵帶笑意的,蘇半曦越是這樣,晉周就越是心疼她。
蘇半曦沉默了一下,“晉叔叔就不能當做不知道嘛?這樣多少天了已經沒有太大的實在意義了,對了,抑製瘟疫的藥方我已經找到了,待會兒我告訴晉叔叔,你和子玨兩個人一起將地窖中的藥材和我房中的藥材全都拿出來,找到所需要的藥材開始用大鍋熬煮,到時候在分送到每個人的手上!”
晉周果然沒有再問下去了,隻是眼神變得極為複雜和抑鬱,以至於晚飯的時候沒吃兩口就借口回房休息去了,而目睹這一幕的蘇半曦並未說什麼,也是匆匆吃完回了房間去就全都吐了出來,臉頰也不是原來那般煞白而是泛著詭異的紅色,額角汗水不斷滲出讓蘇半曦微微抓緊了胸前的衣服卻硬是撐著沒有倒下去,門外傳來君子玨的敲門聲,有點急促讓蘇半曦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有什麼事嗎?”蘇半曦盡量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她沒忘記君子玨也是一個大夫,而且要不是她是現世穿過來的話,君子玨的醫術絕對在她之上,她也在心中相信著她這幾天的異樣都被他看在眼中,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不能慌。
君子玨皺皺眉頭,“我有點事想要找你說一下。”
雙手撐在桌子上,蘇半曦感覺到自己身體裏麵的力氣都在逐漸流失讓她神識有些模糊,“有什麼事不能明天再說嘛,這幾天你也累了,還是早點去休息吧!明天再說吧!”說完之後就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屋中的燈光熄滅下去,君子玨也沒有在糾纏下去了,想了想明天說也是一樣的,便什麼都沒有多想的準備回房去的時候,陡然想起這幾天蘇半曦表現出來的種種異樣,君子玨回頭看了一眼蘇半曦的房間,將心頭的怪異壓下去回房去睡覺了。
就在蘇半曦分開和大家吃飯的時候,眾人的心中也開始逐漸變得有數起來,不過都埋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罷了,而蘇半曦也開始逐漸不號脈看診了,而是成天在病區跑著,一天下來很少會看見她的影子,晉周縱使是擔心,但手頭上的事也沒有完成隻好看著蘇半曦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下去。
終於有一天晉周實在忍不住了,將蘇半曦拉到了後麵那種植著紅色玫瑰的後院,“小曦你到底還要不要你的命了?這樣下去你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你也要多想想我們的感受啊,萬一要是你爹娘知道了,看他們不打斷你的腿才怪,這幾天你就不要到處亂跑了,好好的好好的休息幾天,你要做的事就都交給晉叔叔來辦就好了,聽到了沒有。”
蘇半曦依舊不言不語,用沉默來反駁晉周所說的話語,直到晉周心中壓抑著的火山快要爆發的時候才開了口,嗓音嘶啞得讓晉周怔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對麵的蘇半曦愣是沒有說出一個字出來。
“晉叔叔,我說了我沒事的,所以不要擔心了,那些病人的情況開始好轉起來了,我隻是過去看看他們的情況罷了,並沒有做什麼,我也答應晉叔叔你會好好照顧好我自己的,我還答應了晨晨明年年後和他成為真正名義上的夫妻,所以我不會死的,而且每天看著那麼多的人在我眼錢生生死死,晉叔叔我真的做不到忽視他們的生死,我是個大夫,救死扶傷是我不可推卸的責任,哪怕我還剩下一口氣我也必須這樣走下去,所以請晉叔叔你能夠諒解我和理解我的行為。”
晉周苦笑著看著蘇半曦,“你都這樣說了,我能說什麼,但是我隻要你好好記住,你這條明並不隻是你一個人的,想想我們,想想小晨,想想你爹娘和大哥他們,晉叔叔也不逼著你一定要做出什麼樣的選擇來,隻想要你平安無事罷了。”
蘇半曦但笑不語,事實證明,蘇半曦簡直是在拿她自己的命在拚,就連君子玨也無法比上她的半分,隻是付出的代價也是相對比較嚴重的。
當寧晨將一碗升麻水遞給蘇半曦的時候猛然拽住了她的手,手勁大得幾乎要捏碎蘇半曦的手骨,可惜蘇半曦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平靜望著暴怒中的寧晨,抿了一下嘴唇,似是無奈般肯定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我知道我這樣的做法讓你傷心讓你難過了,但是晨晨我…”
接下來所有的話語都被寧晨以口封住,不是纏綿交織的綿軟親吻,而是宛若暴風雨一般的帶著後怕帶著憤怒,蘇半曦被嚇住了,隨後劇烈掙紮起來,身子下意識地就給了寧晨一巴掌,抹去嘴角流淌下來的血痕,雙眸瞪著比她還瘋狂還憤怒的寧晨,咆哮出聲:“寧晨你瘋了,你明知道我…”
明知道我感染上了瘟疫,這樣做隻會讓你也跟著我一起墮入地獄罷了。
寧晨將嘴角不知是誰的血跡舔到了唇中,眼角蔓延開詭異憤怒的薄紅,語氣沒有太多的憤怒在裏麵,而是很是自然淡若的看著蘇半曦說道:“我知道,我很生氣,但不是生你的氣,而是我的,氣我自己沒有醫術幫不到你,氣我自己沒有照顧好你,氣我自己直到今天才發現這件事,所以我在懲罰我自己,這樣一來的話,我也有可能會感染上瘟疫,若是死的話兩個人可以作伴,我覺得很好。”
蘇半曦愣住了,盯著寧晨看了半響才轉過了頭不再說話,但是身體卻是在微微顫抖著。
自古患難見真情,瘟疫雖然有可能治好,但也有一半以上的機會治不好,剛才那一吻足以說明蘇半曦在他寧晨心中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位置,生一起生,死也要拉著對方下去作伴。
明明很血腥粗暴的愛情卻讓蘇半曦控製不住地想要哭出來。
這個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