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漫天,空氣裏四處飛舞的堅硬沙礫劃得皮膚刺痛。周權穿著一雙破舊草鞋,兩隻手都提著水桶,正走在崎嶇的路上。
“快到了,權哥。”甜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周權的喉嚨已經幹渴得如割裂一般,但這道聲音即使是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也顯得清脆悅耳。但周權知道,她已經半天沒有喝水了。
“露露,小心點。”周權翻過小坡,一個長發及腰的女孩子同樣提著兩個大水桶在前麵艱難地走著。她的身材十分的瘦弱,從她母親退下來的衣裳掛在她身上,像掛在一個稻草人身上一樣。
她回過頭,被黃沙和陽光侵蝕的小臉有些黝黑。但端正的五官和潔白的牙齒,依舊散發著難以抵擋的青春魅力。
如果還能回到原來的世界,給她買一些護膚水和乳霜就好了。周權心想,她確是一個美人胚子。
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周權放下水桶,用手遮遮太陽,停下來稍作休息。
目的地到了。
山坡下,貧瘠的土裏生生刺出一顆顆青銅樹。青中帶黃的枝幹棱角分明,如鬼爪般探出土壤,直刺向天空。仿佛鬼魂的墓碑。
它們沒有樹葉。周權確認過,這些金屬真的是從土壤中冒出來的。並且還在日複一日的成長。
他不知道這些樹的營養何來,這違背了他前世所學的任何知識。即使他想要去研究什麼,但村子裏窮困潦倒的生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重新提起水桶,厭惡地皺了皺眉頭,朝這片青銅森林走去。
在這生活了十八年,卻始終沒能喜歡這些難看的”樹“。
林瓊露有些興奮又有些謹慎地接近青銅森林。從地上撿起掉落的青銅枝幹,瘦弱地臂膀有些艱難地繞到身後,把手中的樹枝放進背後的籃子。
周權也學著她的樣子撿起青銅樹枝。這些樹枝如果是人為折斷,會散發出驚人的熱量,像原來世界一樣的樹枝燃燒起來,是村子的生火來源。
並且,看似堅硬的樹枝實際上還算柔軟,甚至可以用來編織簍籃。
”真的要進去?“走了一段,周權一回頭,發現林瓊露還在森林邊緣,兩隻小手放在胸前緊握著,仿佛一隻受驚的小鹿,看著他怯生生地問道。
周權明白她在害怕什麼,看了一眼森林深處。即使沒有樹葉,密集的青銅枝幹也幾乎遮天蔽日。空氣裏彌漫著幹燥的金屬味道。
”家裏沒水了。“周權擦了擦頭上的汗,沒敢看林瓊露澄澈的大眼睛,說道:”媽媽還等著燒粥喝。“
聽了這句話,猶豫了一下,林瓊露最終還是走進了森林。
周權伸出黝黑的手臂,牽起她瘦弱的小手。許是他身上的成熟氣息給了她勇氣,她的步子逐漸放開,兩人往森林深處走去。
很快,就已經看不到人的足跡了。平常村民們也就在外圍撿撿樹枝,沒有呈上祭品,絕不敢深入森林。
因為村子裏流傳著一個傳說。傳說這片青銅森林裏有一顆黃金樹,世代有祭司守護在那。如果有人能折下上麵的一根金枝,吃下樹上結的金蘋果,便可取代祭司之位。
豐收之年,村裏常有勇者前往一試。但他們都沒回來。
自周權懂事以來,那出現在祭壇上的身影總是披著一身黑袍,他也不知道裏麵是不是換了人。
近幾年大旱,再多的祭品也難見祭祀一麵。到後來,村裏再無豬羊可獻,大家吃不飽穿不暖,再也無力祭祀。
村民們恪守著和青銅森林相處的原則,勒緊褲腰帶準備熬過這場天災。
但周權不服氣。前世的他可是重點大學的研究生。從不相信這些牛鬼神蛇。
更何況,撿到自己的養母已經病重。養父已逝,家要靠他撐。
今天他在背後背了一把殺豬的刀,現在他長大了,成年了,或許可以一闖。祭司有著守護村子的義務,不論他出了什麼意外,周權都要親眼確認才行。
”裏麵,會有水嗎?“林瓊露輕聲道。又忍不住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
”肯定會有的。“周權神情堅定,不苟言笑。
”權哥,你是不是也想進去折金枝,吃金蘋果?“林瓊露看著他背後的殺豬刀說道。
她見他昨晚磨了一整晚。
”別開玩笑。“周權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是來找祭司大人幫忙的。“
林瓊露放下水桶,有些害羞地撩起額頭的碎發。她自己拿刀剮的劉海是如此的難看,但周權卻百看不厭。
他很愛自己的妹妹,甚至有些後悔把她帶來。如果森林裏有危險怎麼辦?如果有野獸怎麼辦?
但他看向了林瓊露的身後,那些滿是裂痕的土塊,直刺天空的青銅樹,還有黃沙漫天的昏暗天空。村子裏的人都已經餓得不行了,留她一個人在家,更讓他放心不下。如果不是被逼上絕境,他怎麼會帶她到這樣危險的地方來。
”大家都很久沒見祭司大人了。“林瓊露有些好奇地看向四周:“以前祭司大人求雨很靈的。”
“是啊。”周權歎了一句。這樣的場景他遇見過,穿著黑袍的祭司詭異地出現在祭壇上。隻是做出了幾個動作,天空很快便烏雲密布,下起大雨。村裏回去後開百家宴慶祝,周權唯一記得的是那一整隻烤好的燒豬,加上這個世界特有的調料。
吸溜。他又餓了。前世哪裏受過肚子餓的苦。來到這裏倒好,肚子餓比吃飯還平常。
但看到身後瘦小的妹妹,周權隻是吞下了口水,緊了緊褲腰帶。
前方的森林越來越密,但除了黃土,周權看不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雨水充足的時候,這裏還有碧綠的草地,森林外依稀可聞其間的鳥獸蟲鳴,現在估計,就算有猛獸也被餓死了吧。
四周十分安靜,林瓊露也不敢再說話,默默地往前走。
忽然,周權聽到了水聲。
他太久沒喝水了,也不知道這個聲音是不是真的水聲,僅僅是覺得像,他便覺得一股清泉已經澆到自己頭上,渾身涼爽。
水聲,清脆的,細微的水聲!
“聽到了嗎?”周權加快了腳步,林瓊露提著水桶,亦步亦趨地跟上,臉上的笑容也仿佛清泉一般舒爽。
一顆又一顆青銅樹後,很快的,先是出現了一點綠色,然後,一條溪水跳進了他們的眼中。
貧瘠的黃土和青翠的草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裏是青銅森林裏的一片空地。鬼爪一般的森林裏,草地和溪水仿佛一片綠洲。
隻是,誰都沒注意,不遠處有一棟小木屋。
周權兩世為人,但前一世野外經驗不足,這一世,則是沒吃飽過肚子。
饑渴的他,牽著妹妹的手,毫無防備地奔向了小溪。
“水好甜!”林瓊露開心地叫道。
“嗯。”
兩人伏在地上痛快地喝著水。等到喝飽之後,又用手把淺淺的溪水往桶裏捧。
林瓊露則是猶豫地用溪水擦了擦滿是塵土的手臂。女孩子愛美的天性就算是在肚子餓的時候也是如此耀眼。
“等搬完水,洗一洗吧。”周權笑道。
“這……這怎麼行。水要拿來喝的。”林瓊露掙紮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水是活水,要流出去的。”周權偏過頭看著下遊,卻忽地一下看到了不遠處的青銅木屋。心裏猛然一驚,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如果這裏有人住,那肯定是那個祭司。
他的動作停住了,注意力全都轉移到耳朵上,卻沒聽到什麼聲音。
“這水,應該不會斷吧。太久沒下雨了。”林瓊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沒有注意到周權的異樣。
“不會吧。”周權應付道。小心地捧起一手水放進桶裏,一邊用眼角的餘光盯著木屋。
“話說,權哥。”過了一會,才傳來林瓊露小一度的聲音:“好像今年我就成年了。這兩年,齊叔已經來提過兩次親了。也不知道母親怎麼想的,都沒答應。”她偷偷看了周權一眼,卻發現他心不在焉。
真是個木頭疙瘩。林瓊露心想,全村的人都知道周權是撿來的,隻是林瓊露名義上的哥哥。
這十八年來,他在村裏表現出了常人沒有的氣度和天分,成年之後,不知有多少女孩向他暗示。如果不是大旱,恐怕要更多。
他那略帶憂鬱的眉眼,總是那麼好看。即使是大家都肚子餓的時候,他依然是如此的溫柔。他也不像別的男生一樣,總是不愛洗澡。
也隻有村長齊叔,才會在他的注視下來他們家提親。
怎麼他就不明白呢?
“權哥,明天,我們還來找水吧。”見周權毫無反應,林瓊露在心底歎了口氣,提起裝滿水的水桶。
“嗯,走吧。”周權不敢久待,即使他對這所謂的祭司十分好奇,但眼下,家裏人才最重要。
隻是水桶還沒提起,他們就聽到了一道詭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