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就此沉沒在西山之後,天邊黯淡無光,夜幕從此降臨。
紙糊的窗子上隱隱浮現出一個女子纖細的背影。仔細看去,便可以發現女子身旁有一麵落地的銅鏡。而早已泛黃的銅鏡上映出的則是一張醜陋的麵容,被火燒後的傷疤還清晰可見,隻會讓人覺得醜陋而恐怖。
她從未如此緊張過,就連手中也被汗濡濕了一片,可是每一步她都按照那本書一一進行,照理來說是不該有錯的。
捧起那鮫皮製成的麵容,她的心裏頓時不安起來,她緊咬下唇,閉上眼。心中如明鏡一般,如果說她的意念是一支筆,那麼她手中的鮫皮就如同一張雪白的紙。她一筆一筆細心地勾勒那傾國傾城之貌。這般做了,那沒有五官的鮫皮竟真的開始變化起來!五官俱全,強忍下心中的恐懼,她不禁定了定心,用顫抖的指尖將鮫皮小心地貼合在皮膚之上。鮫皮雖是最輕的皮,可是隻要細細的撫摸便能發現鮫皮與人皮有著本質的不同。
將原本自己的麵皮徹底封死,一旁落地的銅鏡上又哪來的醜女?那鏡中的美人絕世無雙,一顰一笑,我見猶憐。江小樓合上眼皮,滿意地笑了,這樣的她就有資格站在他身邊了……
接著,她堅定地睜開眼來,不管這樣做的因果報應是什麼,她都不後悔!
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會像每一個世人一樣,悔時晚矣。
江小樓素來有早起的習慣,所以在天色微微泛青的時候她便起了。看向銅鏡中的絕色美人,饒是記得昨晚一幕幕的觸目驚心,她也不由得一愣,而後苦笑,她果真是要將美人皮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頓了心思,她走向門邊,伸手欲將鬥笠拿下,又猛然頓住,不自然地笑笑,可是現在她哪裏用得著這個?
手指不經意地撫上麵皮,卻引起一陣不自然的觸感。看向門邊複掛著的鬥笠,她輕笑,以後便再也用不著這個了。她轉過頭去看向銅鏡,恍惚一瞬,她似乎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門貴府中的大小姐,可是一切早就變了,不是嗎?
她鼻頭一酸,隻能頓了念想,快步離去。現在沒有人可以嘲笑她了,她會讓所有人知道,她依舊是江家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她隻願那段如噩夢般的日子,永遠不複重來。
現在頂了一張皮,她反倒不自然起來。繞過熟悉的市集,她的心跳突然一頓∶眼前的綠柳一條條垂下,與嬌豔異常的月季交相輝映,更顯美好。不可置否,當初的景象到現在都還清晰可見。“慕容府”三個字一如往昔,紅色精致的雕漆讓整座府邸氣派異常。
“就你這般下賤的女人也配嫁入慕容家?你也配!”下人的聲音已不複往日般恭敬,甚至於多了幾分刻薄的味道。
明明已經過去許久,往日的謾罵聲時至今日仍不絕於耳,她冷冷撇過頭去。那道虛晃的身影被人自石階上重重推下,發髻早已全然散亂,身上的衣飾髒亂不堪。那一片紅色的血漬在白玉圍成的石階上格外的刺眼,一張沾滿了墨跡的紙被她緊緊抓住,她麵色蒼白,緊緊咬住唇瓣。
“給我滾!江家現在已經破敗,哪裏配得上與我們慕容家姻!”那咆哮聲一如往昔,震得她耳膜發疼。
這一句她一直牢牢的記在了心底,就如一把磨得尖利的刀在她心頭一刻一劃。她的臉色驟然泛白,一顆心刹那震天憾地!就連身子也不可避免地重重搖晃了一下。
她打小便喜歡他,可是他卻不願意看到她,哪怕是一眼,哪怕是施舍也好,從未有過。可如今,她已經今非昔比,這張美人皮比她從前的容顏還要勝上三分,一切都會有所改變的。
“會的,會的……”她兀自呢喃著,聲音卻依舊顫抖。
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待她視如己出的伯父會瞬間翻臉指著大門讓她滾,為什麼她在冬雪裏跪了三天三夜隻求見他一麵,他也絲毫不為之動容。一切都是因為利益嗎?如果是,那就太可悲了。不可置否,那一日,她卑微到了塵埃裏,連著自尊一起被碾入塵土裏。而她能做的,便隻有避開這些回憶。這些回憶似乎可以化為無數利刃,將她的心割得支離破碎。隻是她卻不願意撇避開,這裏的回憶雖美好而又慘痛,可這是她無法割舍的。
“喂,快讓開!”不遠處似乎傳來一陣馬匹奔跑的聲音,而飛馳而來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的方向!馬蹄踏著塵土的飛馳聲越來越近,但她似乎充耳未聞般直直站著不動,隻能眼睜睜看著馬匹向自己衝撞而來!她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眸子,爾後,她腳邊一個趔趄,便直直向後倒去!
“啪!”隨之而來的不是冰冷僵硬的青石板,而是被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取而代之。那人顯然被江小樓撞疼了,低低地“唔”了一聲,便即刻閃身帶她躲過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