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早】子雲,“廢死”是否需要向公眾解釋清楚:失去自由的恐懼,已經足以阻止人殺死同類?
【楊子雲】比如歐洲各國、中國香港,還有美國的部分州,是廢除死刑的。但沒有數據顯示他們的凶殺案變多了。
【楊早】數據我知道,而我更想探究民眾心理,要理解什麼道理,才能同意“廢死”。
【薩支山】很奇怪,雖然我也知道失去自由比死更可怕,但我還是覺得死了才解氣。小時候街上經常貼槍斃人的告示,用紅筆一鉤,人就死了。也感到很興奮。
【施愛東】“失去自由的恐懼,已經足以阻止人殺死同類?”其實每一次死刑判決,都是一次短暫的民意狂歡,犯人被殺之後,狂歡的民眾很快就回到了原來的生活,因為仇已經報了,生活回到了原點。我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常常追著死刑車,去看槍斃犯人,因為追不上車,還特別失望。人心本惡,唯有人文教育能夠讓我們向善。
【楊子雲】是。還有幾年前的邱興華殺人案。不給邱興華做精神病鑒定,邱興華被處死,民眾很快忘記了此案,鮮有人關注被害人家庭是否得到了補償和救助。那個案件,雖然判了邱興華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諸位想見:邱興華已伏法,可能履行民事賠償嗎?
【楊早】剛才薩兄說的心理就是這樣。怎樣才能擺脫“死了才解氣”的公眾認知?
【施愛東】關鍵在於對被害家屬的救助,我覺得這比“報仇”更重要。
【楊子雲】所以,以我的理性,特別希望能有受害人救助基金,真正幫助這些受害者彌補創傷。因為“解氣”之後,日子還得一天天熬過去。至於怎樣擺脫“死了才解氣”這種認知,我認為媒體可以起到部分作用,可以對諸多刑事案件的被害人做集體回訪,調查他們在凶手伏法“解氣”之後的生活,以及心理變化。至少媒體要做到不謳歌暴力。
【楊早】從“藥家鑫案”看來,被害者家屬的選擇,也會被“民意”綁架啊。要“廢死”,至少要麵對兩個問題:一是被害者家屬是否認同“解氣比補償更重要”;二是公眾是否認同“不殺也可以防止殺害”。
【楊子雲】在限製他與消滅他之間,我們應該選擇限製他。比如說,在廢除死刑之前,我們要能確定增加“終身監禁刑”。當然,這對司法機關是個難題,成本遠遠高於死刑。
【薩支山】還有一點沒有說,就是網絡給張妙家的捐款,其實是讓藥家鑫死的最後一根稻草。救助款和殺人刀,竟然是同一個東西,這個也夠吊詭的。
【楊早】不改變民眾心理,就會導致這種“不就是補償嗎?我們來出,讓他死”的情況出現。
【薩支山】也要改變和解就是用錢來賠償的現狀,否則,和解的本義就失去了。
【楊早】所以“廢死”這個事,關涉到罪犯、受害人家屬、司法機關、公眾,幾個方麵的問題。
【薩支山】會不會有這樣的情況,就是受害人怕要是終身監禁,如果有門路的人,沒準過些年又出來了,這樣還不如直接一刀。
【施愛東】說的是,所以,在目前這種體製下,很難讓老百姓接受終身監禁,他們不相信有門路的罪犯真的能被終身監禁。隻要網開一麵,最早出網的,一定是有門路有後台的人。這是中國人的習慣思維,所以,大家會認為既然打了,就一棍子打死他。
【楊早】嗯,對司法不公的擔憂也會成為反對“廢死”的理由,而這種慣性思維,在“藥家鑫案”中,實際上被某些輿論方利用了。
【薩支山】最後一個問題,想問大家對孔慶東在“藥家鑫案”中一些言行的看法,說實在的,我剛看到時非常吃驚。
【施愛東】孔是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比較深的一個知識分子,他總是能說出讓網友們覺得“深得吾意”的話來。
【楊早】隻能說,他可能意在言外,將“廢死”等同於“普世價值”,這才能解釋張妙追悼會上打出的“反對西方普世價值”的條幅。一般網友還沒孔慶東那麼敏感。“殺人償命”VS“廢死”,是否可以被轉化為中/西對立,本土價值/普世價值的對立?
【薩支山】楊早,你是怎麼看魯迅說的“一個都不寬恕”,孔慶東會這麼說是不是也和魯迅有關?
【楊早】每種說法都有他的針對性,魯迅針對的是中國社會抹稀泥與“差不多”的“國民性”,而在今年的辛亥討論中,和解與妥協,又成了很多人讚美的長處。
【施愛東】孔慶東學魯迅。其實魯迅最深切地看透了中國人的劣根性,他之所以能如此透徹,恰恰因為這些劣根性就是從他自己的骨子裏生長出來的,他隻要照著鏡子猛批就行了。魯迅的批判,是一種自我的批判。而孔慶東隻學到了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