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賊——彭家煌(2)(2 / 3)

“那何必,那何必,我看這人怪可憐的,送他到區上去於咱們沒有什麼益。我剛才說錯了,別動氣,別動氣,啊!”老羅竭力和緩振宇先生的盛怒,一壁掏出兩塊錢來,說:“喂,姓吳的,你別再幹這事啦,強盜收心做好人。好在離家不很遠,你還是回你的老家吧!這裏我給你兩塊錢。唉,老吳,咱們雖是窮,兩塊也不過兩個子兒一般的,你也給他兩塊吧!”

“不是動氣,實在的,這家夥太可惡了。老羅,既是你這樣的慷慨,據他自己說又是p府人,那末,我帶他到會館去查查,看有人認識他的老弟的沒有。”振宇先生很張惶的兩隻眼睛盯著那偷兒。接連的說:“順便也好請同鄉多捐幾個錢打發他回去。真是見啦鬼!捉賊,捉賊,捉出那末大的麻煩來,這是我今生頭一次,老羅我告訴你。”不知如何,振宇先生公然對偷兒開了恩。

偷兒初不料到申述自己的身世會闖出滔天的大禍來。他雖是出沒於槍林彈雨中,早置生命於度外,然而既已逃出了危險境,又要嚐鐵窗的風味,這可不值得,而且自己是逃兵,或許還要受軍法的審判和處決。他為著不絕如縷的生命,又起了動搖,於是又顫栗著,又泫然的流淚了。一直到振宇先生赦了他,他才匍伏在老羅的跟前叩了兩個頭,勉強的收受兩塊錢,隨即又向振宇先生跪下去。當他誠虔的叩頭時,老羅的“同鄉”“本家”在他的耳裏似仍在蕩動著,卒致引誘著他向振宇先生大膽的看了幾眼。振宇先生臉色很難看,不情願受這卑劣的偷兒的敬禮似的,頭轉向著別處。

白日鑽出了濃雲,普照著大地,偷兒換了一套半舊的棉褲褂跟著振宇先生在往會館去的路上交談的走,到了會館後,振宇先生關照管事的,請他收留這流落京華的一位同鄉。於是那偷兒暫在聽差的房裏住著。

當那間房裏沒有別人時,振宇先生頹喪的立在房門口,瞧著那偷兒說不出一句話。心裏不知是惱憤,是羞辱,偷兒卻伏在桌上抽噎著,他回憶軍中的生活,逃遁時的惶恐,在街頭行乞時的醜態,在公寓偷竊時的苦心,與老羅,振宇先生的臉子,他不由得抽噎了。

“唉。”振宇先生歎了一聲,“哭什麼,我真不好怎樣的罵你。我告訴你:在這兒我不許你說我是你弟弟,你明白嗎?”最後的兩句話,聲音是輕輕的。

會館裏的聽差——老王——走進房來,振宇先生很神氣的吩咐道:“老王,你陪他去洗個澡,吃吃,逛逛,聽見嗎?”老王歡喜的答應了。振宇先生掏出兩塊錢給偷兒便走開。即刻,以援助同鄉的名義,在會館募起捐來,以他平日應酬之周到,公然在幾刻鍾內募了八塊錢,很高興的回了公寓挺了一大覺。

下午,他到衙門裏預支了半個月薪水便出來,看了幾家公寓,不能自己的又到會館去。

偷兒一個人躺在床上,振宇先生又在房門口站著,默默的,默默的,眼光炯炯的射著那偷兒,臉額上的藍筋皺成交織的河流一般,真像誰該欠了他十萬八千的不高興。他從偷兒頭上看到腳上,看透他的骨髓,看透他的全體,總而言之討厭透了頂。於是一把無名火燒起來了,便開始對偷兒煩,算是抑製著盛怒的對他煩:“不知道你如何這樣愛睡覺,唉,我一見你們這種人就頭痛!好好的兵不當,要這樣的沒誌趣!”在茫無頭緒的千言萬語中,他隻隨便挑選了這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