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稿編成,問辛豐年先生取個什麼題目。辛先生略一思索,說:“‘和而不同’吧。”我當然熟悉他的《“和而不同”的人與樂》,也多次聽他表示過對傳統音樂“同而不和”的遺憾,於是立即明白“和而不同”不僅是他對音樂的要求,同時也是對人生價值與旨趣的期待。
辛豐年與嚴鋒是父子,年齡相距四十一載。時代的差異,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十分相同。就這本書裏的文章而言,同樣是以書為中心,辛豐年談的多是曆史,嚴鋒則側重於文學;就他們的言、文關係而言,辛豐年平素說話時不時會冒出“此人如何如何”“此書如何如何”,像在寫文章,而嚴鋒的文章多用口語,總讓我想起他說話時眉飛色舞的神情;就他們的文字風格與節奏而言,辛豐年精於錘煉,凝練嚴謹,嚴鋒則舒緩自然,幽默詼諧。然而,他們的為人為文、立身處世,又隱隱約約地有著脈絡相連。他們都善良、念舊、富於童心、對未知的事物有著旺盛的探索熱情。他們都自覺地選擇了“門外”的立場與“民間”的趣味。在辛豐年那裏,已經一再發生讀者和評論家以“音樂評論”與“音樂專著”來衡量其作品的誤會;在高校學習和工作已經二十多年的嚴鋒,卻始終沒有沾染沉悶僵化的學院氣。這些相通的性情、趣味,或許正是他們既能“不同”,而又能“和”的基礎。
世上有辛豐年、嚴鋒這樣的父子,無論如何總令人愉快。嚴鋒愛父親,是我時常能感覺到的。可等他的《辛豐年其人》一出來,讀到“在辛豐年牽著我的手去田野裏散步講米丘林布瓊尼的年代,辛豐年是我最崇拜的偶像……現在我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好像又有要回到童年的意思……在這個偌大的世界裏,就做人而言,就對知識和真理的純真熱愛和無止境的追求而言,就對待名利的冷漠態度而言,還沒有多少人能同我的辛豐年相比。發現這一點,我既覺得悲哀,又覺得寬慰,還感到驕傲”,還是為之深深動容。辛豐年呢,有次和他閑聊,我提到嚴鋒的《好書II》裏有這麼段玩笑話:“像我這把年齡的人,恐怕大都有過在家裏打乒乓,球滾到床底下,無論如何必需拿出來,又無論怎樣都夠不著的痛苦經曆吧。那年頭,一毛錢一隻的球誰能有幾個呢?如果家裏有一個乒乓球那麼高的小弟弟,球能鑽到哪兒他也能鑽到哪兒,心甘情願使出吃奶的力氣把球推出來。有這樣的好兄弟,便真的是老鼠,我也認了。”想不到老人家激動了,堅決地說:“嚴鋒不是這樣的人!他寧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會委屈別人!”這樣“無趣”的較真的背後,不正可見嚴鋒在他心中的分量嗎?
所以,能給這樣的父子編一本合集,實在是我的幸運。
辛豐年先生以音樂隨筆而著稱,本書則是他談音樂以外的文章與嚴鋒談書的文章的第一次結集。分甲、乙兩編,甲編為辛豐年先生的作品,乙編為嚴鋒的作品。這些文章大多發表在《讀書》、《文彙讀書周報》、香港《大公報》、《萬象》、《書城》、《文彙報》、《書屋》、《開卷》等報刊上,因文章內容並無太多的時間關聯與地域色彩,故而都未注明發表時間與所發報刊。
由於辛豐年先生不甚看重自己的文字,十多年前的舊作幾乎沒有留底,本書某些篇章的搜尋得益於網上友朋。而本書豐富的圖片亦有賴於眾多友人的幫助,在此一並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