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刮的沒那麼緊了,天卻是陰得越來越重。太冷了,仿佛連燈光都被凍住,白霧般隻在燈柱頭上亮作一團,眼看著雪就要下。江海心從出站口那邊湧過來的人流中走出來,往停車場這邊過來。回頭朝鍾樓上看了一眼,在車門邊跺了幾下腳,然後坐進車裏,緊搓著手說:
“那個大鍾走的還準嗎?”
東子扶在方向盤上,嘴裏吐著煙,眼睛跟著車外行人轉來轉去,沒有說話。
江海心說:“你到外麵感覺一下,臉上的皮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粘住了,稍微一動就能撕一層走。”
“你最好進站裏麵去,站到鐵軌上試一下。”東子說著,打火啟動了引擎。
車裏很快便有了暖風。江海心舒展了一下說:“也不知道是怎麼搞得,自從有了這趟車,好像就沒有不晚點的時候。照今天這樣,至少得晚點四十分鍾。”
“剛才聽到廣播了,五十分鍾,還是大約。你敢斷定她是坐這趟車回來?”
“她的論文答辯到上午十點結束。她沒有別的去處,一結束就會往回趕。十點到十二點之間隻有這一趟車。一旦錯過這趟車,再後一趟,得是半夜才到。”
“看來這趟接不上,你我這一夜就甭打算睡覺了。”
“你回家睡去,把車借給我就是了。”
“什麼話。癡心到這個程度,我陪著都累。等接上了,我得替你好好美言幾句,我現在就開始編詞。”
“你還是給我省省吧。”江海心笑道,“我擔心你又把真事說得跟撒謊似的。我去那邊去弄一杯熱飲。”
“你快坐車裏暖和會吧,等你端過來也涼了。肚子本來就空著,越喝越餓。”
江海心把東子的水杯放回到杯架,繼又手心手背搓著,說:“等著也是等著,時間還早,要不然先去吃點東西,我也是前心貼後心了。你要不願出去受凍,我去買幾個熱狗回來先墊一下。”
“算了,吃那東西解決不了問題,吃完了反倒胃酸。五十分鍾也好挨過去,等接上了,再找個正經飯店去吃。”
“那好吧,這可不是我委屈你。”
“你也給我個機會,好讓我借機獻把殷勤。等將來我有了老婆生孩子,到時候好有個門路。你提早想好了,去哪。”見江心海把頭伸到前擋玻璃上往鍾樓張望,便吃的一笑:“車上有表不夠你看?你還是先想好到哪吃飯吧,別等到人家來了再商量。”
江海心靠回到椅背上,說:“無所謂的,才出去一天,就跟沒出去一樣。別替我慣她毛病。”
“那是紳士風度,該講還要講嘛。”
“看這天,弄不好過會就得下雪,去巴蜀火鍋城吧。你有什麼好主意?”
“這是你的事,你說了算。火鍋城你最近去過嗎?
“沒去過,聽說是重新裝修了一遍,搞得比原來雅致多了,菜也比原來講究,新添了涮鮑魚。”
“那就去涮鮑魚。”
“她最喜歡吃那裏的麻辣小龍蝦。”
“你太用心了,不過……。”
“你想說什麼?”
“沒想說什麼。我想說今天晚上我請你們的客。你想好除了涮鮑魚和麻辣小龍蝦還吃什麼。”
“還是我請吧。”江海心說,“我讓你連車帶人搭了一晚上的時間,理應重謝。”
“省著你兜裏那點錢吧,我在那裏吃飯可以簽單。”
“你吃飯也能簽單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
東子不屑說:“你看我幹什麼?簽個單也值得你大驚小怪?你老弟雖是個腳夫,但也不是白伺候人,這點便利還是有的。”
江海心點了點頭,“按說應該有,但這好像不是便利,是權利。”
“隻有這一點點,按分量算,還算不上權利。”
“還嫌不夠。”
“夠,夠。一個腳夫,能順嘴吃點喝點的就足夠了。”
“便宜話。”
“怎麼是便宜話?其實就是那麼回事。”
“我認識的司機,幹幾年就能謀個好位置,順理成章,你應該也沒有問題。”
“我可不喜歡坐在辦公室裏聽人擺布,也不喜歡擺布別人。有車開,反倒自由自在。”
“你剛才想說什麼?”
“什麼?”
“剛才在說起誰請客之前,你原打算說什麼?”
“噢,噢,我沒想說什麼。”
“不對,你是想說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東子說:“沒有,我不記得我想說什麼了。可能是說到去巴蜀火鍋城,就想問去那地方會不會嫌亂。”
“你剛才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沒有想說別的,你以為我想說什麼?”
“你像是想說我的什麼事。”
“沒有,我能說你什麼。”
“你在騙我。”
“我想說的就是去火鍋城的事。”
“不是。”
“噢,我倒真有事要問你,不過這不是我剛才想說的。你們之間關係明確了嗎?”
“關係明確了嗎?什麼意思。怎麼叫明確了,怎麼叫不明確。”江海心說著,放下門窗玻璃,把頭伸到外麵又去翹望鍾樓。已經過去四十分鍾了。江海心重新靠回到座椅上,抱著胳臂閉目養神。
江海心突然打個激靈,睜開了眼:“是火車鳴笛嗎?”
東子握著方向盤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你出現幻覺了,要不就是耳鳴了。”
“可能吧,報著晚點五十分鍾,是不是就一定晚五十分鍾?”
“誰知道,大約五十分鍾,可能提前,也可能接著晚,通常是接著
晚。你剛才不高興了?”
江海心說:“我沒有不高興?算了,甭說這些沒用的,時間不早了,我再過去看看。”說著,把袖口往長裏抻了抻。出了車,緊忙捂住耳朵,頂一口白氣朝出站口那邊去了。
出站口已經沒有檢票員檢票了。蘇韻穿著那件金紅色羽絨服,清脆鞋跟一路響著走在前麵,從欄杆通道間穿過。江海心迎上去,讓蘇韻一頭撞進懷裏。蘇韻吃驚道:“是你,你怎麼會在這?”
江海心捏了一下蘇韻羽絨服的袖管。說:“怎麼樣,答辯順利嗎?”
蘇韻側閃開,一臉紅光問:“你是來接我的?你怎麼知道我要坐這趟車回來?”
江海心笑道:“我當然知道,快離開風口,今天太冷了。”
蘇韻說:“我叫出租車走,我還有一位客人呢。”說著,轉頭尋了一圈,從身後招過一個人來,右手上那是蘇韻的小皮箱。蘇韻把江海心指給客人:“江海心,我學潛水時的教練。真的。是位很有名氣的潛水教練。”
江海心衝那人點了點頭,對蘇韻說:“別站在這兒了,快到車上去。東子的車還在外麵等著呢。”
蘇韻仰頭看了她的客人一眼,說:“我們先去醫院吧。”來人僵著臉,嘴唇動了一下。
東子鑽出車,把著車門發了會愣,看三人走近了,向蘇韻打個招手。蘇韻臉上擠出一絲的笑,說:“你也在這兒,也是來接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