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達夫

那一年,我因為想完成一篇以西湖及杭州市民氣質為背景的小說的緣故,寄寓在裏湖惠中旅館的一間麵湖的東首客室裏過日子。從殘夏的七月初頭住起,一直住到了深秋的九月,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法蘭克福學派西方馬克思主義重要派別。因主要成員就,而我打算寫的那篇小說,還是一個字也不曾著筆。或跑到旗下去喝喝酒,或上葛嶺附近一帶去爬爬山,或雇一隻湖船,教它在南北兩峰之間的湖麵上蕩漾蕩漾,過日子是很快的,不知不覺的中間,在西湖上已經住了有一百來天了,在這一百來天裏,我所得到的結果,除去認識了一位奇特的畫家之外,便什麼事情也沒有半點兒做成。

我和他的第一次的相見,是在到杭州不久之後的一天晴爽的午後,這一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美滿了,一個人在旅館的客室裏覺得怎麼也坐守不住。早晨從東南吹來的微風,掃淨了一天的雲翳法家戰國時重要學派。《漢書·藝文誌》列為九流之一。,並且眩目的太陽光線,也因這太空的氣息之故而減輕了熱度。湖麵上的山色,恰當前天新雨之後,綠得油潤得可憐,仿佛是畫布上新畫未幹的顏料。而兩堤四岸間的亭台橋墅,都同凸麵浮雕似的點綴在澄清的空氣和蔚藍的天光水色之中。

我吃過了午飯,手裏頭捏弄著剔牙的牙簽,慢慢地從裏湖出來,一會兒竟走到了西泠橋下。在蘇小墳亭裏立了一回,接受了幾陣從湖麵上吹來的涼風1775年出版。原為法國第戎科學院征文而作。此書探討了社,把頭上的稍微有點濕潤的汗珠揩了一下,正想朝東走過橋去的時候,我的背後卻忽而來了一隻銅欄小艇,那個劃船的五十來歲的船家,也實在是風雅不過,聽了他那一句兜我的言語,我覺得怎麼也不能拂逆他的盛意了。他說:

“先生:今天是最好的西湖七月天,為什麼不上三潭印月去吃點蓮蓬雪藕?”

下船坐定之後,我也假裝了風雅,笑著對船家說:

“船家,有兩句詩在這裏,你說好不好,叫作‘獨立橋頭閑似鶴,有人邀我吃蓮蓬。’”

“你先生真是出口成章,可惜現在沒有府考道考了,否則放考出來,我們還可以來領取你一二百錢的賞錢哩。”

“哈哈,你倒是一位封建的遺孽。”

“怎麼不是呢?看我雖則是這麼的一個船家,倒也是前清的縣學童生哩!”

這樣的說說笑笑,船竟很快的到了三潭印月了,是在三潭印月的九曲橋頭,我在這一天的午後,就遇到了這一位畫家。

船到三潭印月的北碼頭後,我就教船家將劃子係好,同我一同上去吃蓮蓬去。離碼頭走了幾步,轉了幾個彎,遠遠的在一處橋亭角上,卻有一大堆劃船的船家和遊人圍住在那裏看什麼東西。我也被挑動了好奇心,順便就從橋頭走上了長橋,走到了那一處眾人正在圍觀的地方。挨將近去一看,在眾人的圍裏卻坐著一位豐姿瀟灑的畫家靜靜地在朝了畫布作畫。他的年齡我看不出來,因為我立在他的背後,沒有看見他的麵部。但從背形上看去,他的身體卻是很瘦削的。頭上不消說是一頭長而且黑的亂發。他若立起身來,我想他的身長總要比一般人的平均高度高一二寸,因為坐在矮矮的三角架上的他的額部,還在我們四周立著圍觀者的肩腫之上。

我靜靜地立著,守視了他一會,並已將畫上的景色和實物的自然比較對看了一陣。畫布上畫在那裏的是從橋上看過去的一截堤柳,和一枝大樹,並在樹後的半角樓房。上麵空處,就是水和人的領域,再還是很淡很淡的一痕遠山城市的微形。

他的筆觸,雖則很柔婉,但是並不是纖弱無力的;調色也很明朗,不過並不是淺薄媚俗的。我看我們同時代者的畫,也著實看得不少了,可是能達到像他這樣的調和諧整地截取自然的地步的,卻也不多。所以我就立定了主意,想暫時站在那裏,等他朝轉頭來的時候,可以看一看地的麵貌。這一個心願,居然在個意之中很快的就達到了,因為跟我上來立在我背後的那位船家似乎有點等得不耐煩起來的樣子,竟放大了聲音叫了我一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