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七月的一個早晨,我帶著行李下了火車,踏上了櫻庭鎮的土地。我的旅行包裏裝著書和一些簡單的衣物,以及一台朋友送的筆記本電腦。
剛醒來的櫻庭鎮給我的第一感覺是安靜,是個適宜寫作的地方。街上吹起清涼的晨風,沿街的柳條隨風擺動,太陽點亮了第一片彩霞。我在小鎮的一個夾弄裏租了間房子,很普通也很舊,有一方小陽台,上麵有幾盆花草。
我把行李放在屋角,抽出筆記本,連上網絡。清晨時分,人們還沒有開始忙碌,從窗戶向外看去,隻是零星地亮著些燈。尚未散場的星星還在抵擋著黑暗。
2
朋友藍鳶告訴我櫻庭鎮是個寫作的好地方,於是我就來了。藍鳶是他的網名,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他是女生,後來發現是誤會了。我問他為什麼取這麼個女性化的網名,他說他太喜歡藍色的鳶尾花了,“那種精致的充滿生命的預感的藍色,是任何一個畫家都無法用畫筆和顏料表現出來的,隻能用心去感知。”
藍鳶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和詩人、小說家,說得準確些就是無業遊民。他說他賴以為生的東西隻有畫筆、顏料和電腦。我問他,你難道連畫紙和畫板都不需要麼?他說,隨便哪都可以畫的,有一次我畫了一整夜,第二天醒來發現是畫在我的白T恤上麵。我說,哦,原來喝醉了。
我和他剛剛認識的時候我還在高二,不知天高地厚地以為可以靠一支筆打開一條路,而不是成為獨木橋上別人的墊腳石。我們就是這樣在網絡上認識的,那時他已經是該網站權威級的作者,而我則是通過該網站參加一個作文大賽的初級寫手。
最開始是他留言給我,說我的文章蠻有意思的。於是我回複他:拜托別用一副成熟的架子說話,誰更有實力還很難說呢。他說,小子你挺狂的啊,有空比試比試?
然後我們在望站上發文PK,最後的投票結果是平局。那之後我們就成了很好的朋友,所謂不打不相識。我們可以在網上一連兩三個小時不停地說村上春樹與安妮寶貝,有時候說說王家衛和岩井俊二,我累了之後他就發過來大段大段的關於畫的評論,總之我們可以說是誌趣相投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高二的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對他說,好冷啊,我腳都沒知覺了。他問,你現在在哪兒?我說,網吧。他回:難怪你都是晚上出現,幹嘛不買一台?
我心想這不是廢話嗎,買得起電腦我還上通宵幹嘛?過了很久他發過來一句:你把地址給我,我送你台電腦。
我把地址給了他,但沒想過或者說奢望過他會真的送我電腦。兩個星期過後我收到他寄來的電腦,沒有牌子,是台組裝機。
當天晚上我用寢室的電話線上網,速度奇慢,單窩在被窩裏很舒服。我說,你還真是有錢哪,說送就送。他說,扯淡,我都快沒錢買顏料了,那台破機子是我原來用的,算是我的初戀,你對她好一點。
我看著那個“她”,敲鍵盤時無比溫柔:那你現在在哪兒呢?
過了老半天,他回複我,在網吧裏涼快呢。
3
如果還需要介紹的話,藍鳶還能算是一個流亡者。“流亡”是他的原話,他在文章裏寫:我總是有莫名的恐懼感,白天對著熟悉到死的牆壁恐懼,晚上在無限重複的噩夢中恐懼。也許是我的生活太過無聊,已經接近死亡,於是我開始流亡。在不斷變換的陌生的人流中,遺忘那種令人抑鬱的感覺。現在我是一個流亡者,忘了世界,以及自己。
老實說,我並不認為他的文字有多精湛,可是那些文字深深地抓住了我們心裏的某片用偽裝裝飾的地方,內心的真實,被毫無遺漏地鋪展在陽光下。犀利的陽光跳躍在柔軟的傷口上,殘忍但是有好處。
他說他總是在黃昏中離開一個地方,然後在另一個黃昏到達另一片陌生地。看到他發過來很多關於那些短暫的棲息地的描寫,我在想象他是如何緊追落日的腳步。那些金黃的光線漸次墜入遙遠的地平線,當最後一縷消失的時候,少年瞳中的焰火也隨之逝去。
他去的都是些平凡的小鎮,而像一些出現在旅遊雜誌上的地方他是不會去的。“我去就是為了尋找一種平凡,一種最接近自然的生活狀態。”
在那一段時間裏,我在夢中總是看到自己在午夜寂寞地敲著鍵盤或者畫畫,在黃昏時跳上通往新的未知地的火車,然後在另一個黃昏迎接一段新的旅程。空中回蕩著大提琴低沉的旋律,沉悶而悠遠。
我開始把自己想象成藍鳶。最開始隻是片段的,再高三正式到來後,我在這種不可名狀的壓抑中恍恍惚惚,看見一些沉重的,陰暗的色塊從時光中剝落,紛揚的碎屑中飄蕩著我曾經的記憶,快樂、悲傷、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