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桓琴都沒說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李閔道:“你這是怎麼了?讓人找我說有急事,我來了又不說話。”
桓琴拉著李閔的胳膊道:“我,我家裏來人了。”
“什麼!在哪裏?”李閔下意識往腰上摸,剛從田裏回來,他腰上沒帶刀,摸了個空。
桓琴道:“你摸刀做什麼,他們也不是來打仗的。”
李閔道:“打仗倒好說了,我怕他們把你要回去。看我非用刀子跟他們說話不可。可他們以是你家人,讓我很為難。”
桓琴道:“他們隻是問了問我在這裏好不好,沒提別。再有就是想見你一麵。”
李閔略有點緊張,道:“來的是誰?”
“我大哥,還有一個陌生人。說是幽州盧氏。是我大哥的同窗。”
李閔振作士氣道:“大舅哥來了,我怎麼也要見一見。”
桓琴堵氣地打了李閔一下,道:“都是你害的。”
李閔笑道:“都是我的錯,你放心,我一定不會亂發鬥脾氣。對了,你大哥馬上功夫比你如何?”
桓琴奇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大哥不喜武藝,是個文官。”
李閔鬆口氣道:“這就好辦。”
桓琴笑道:“看把你嚇的。”
桓琴小院的會客堂中坐著兩個男子。
這兩個人明顯不習慣李府特有的這種椅子。
等了好半天李閔都沒來。說是在那個什麼政事堂開會。他們沒聽說過政事堂,但大概知道是做什麼用的。
兩個人幹著,桌上放著的那盆花不知道被看了多少遍,要是再等一會兒說不定會出現兩個植物學家。其中一個道:“盧兄,聽說胡人坐地就是這種東西。”
盧四明道:“胡床不是這個樣子。”
終於說了句話,盧四明心裏鬆了口氣,初到李閔的都督府就見到桓琴手下的一百女兒兵,個個英姿颯爽橫眉立目,讓盧四明這個看慣了嬌怯姑娘的人有點不適應。特別是看到女兵利索的殺豬功夫,聽到豬吼叫的聲音,盧四明真有點頂不住,暗道:堂堂都督府怎麼弄得跟屠戶家一樣。
盧四明道:“胡床沒有這個坐著舒服。桓兄,琴妹在家的時候沒有提過?”
坐在他邊上的正是桓琴的大哥桓衝。
“提過什麼?”
盧四明拍拍椅子的扶手道:“當然是這個。”
“這個啊——,這個倒是沒提過,再說那一陣小妹被關在家裏,我被派父親派到外頭辦事。”
盧四明小聲道:“李都督是個什麼樣的人?”
桓衝搖搖頭,“打小妹回家後,我也隻是見過幾麵。從沒談過,不大清楚。不過盧兄放心,看小妹的意思,她是很願意幫這個忙的。”
盧四明點頭道:“小弟也是沒辦法,老祖宗近來什麼事都不問,對這件事追的倒非常急。楊都督那邊又出了叉子。”
屋外傳來腳步聲,兩個人互想看了眼。
桓琴跟在一個人的後頭走進來。
盧四明覺著他就應該是李閔。不過此人相貌非沒什麼出奇,既沒有重瞳又沒有龍鼻,放到大街上也不會有誰注意他,這會是讓朝廷眾公忌憚三分的李閔,更何況此人穿的也太沒個樣子了,褲子上竟然還沾著泥!他是剛從地裏回來嗎?一個陸渾州的土霸王竟然跑到田裏去種地,怎麼可能?
桓衝也疑惑地看向桓琴。
桓琴略有點難為情,站到那人的邊上抖了抖他身上的土,低聲抱怨:“我說了叫你換身衣服來,你偏不聽!”
這個親密的動作無疑地指出了此人就是李閔。
不管盧四明心裏有多吃驚和尷尬都不得不上前,施禮道:“在下幽州盧四明,拜見李都督。”
桓衝上前正要說話。
桓琴急道:“他是我大哥,名衝。”
桓琴的身子帖在李閔身邊,兩個人貼得十分緊,從桓琴的語氣裏,盧四明可能聽出她心裏的緊張情緒似乎這位李都督的脾氣不大好。這與他來之前的判斷相合,一個驟然身身居高位的少年,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傲氣,何況又是個殺場武將。這樣最好,說兩句好話,就能把老祖宗交待的事辦成,大不好許他些好處。從李閔穿著上就可能看出來,他不過是個粗鄙的武夫,下田耕地這種寒人才做的事情他都會幹,心思也不會太複雜,終究不是世家出身,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李閔笑道:“原來是大舅哥啊。應該我上門拜訪的,沒想到讓你先來了。請坐。”
這句話說得桓琴兩頰緋紅,雙眼水汪汪,真叫人看了蠢蠢欲動。盧四明暗道可惜,這麼個出身好長得標誌的美人竟然便宜了李閔這麼個寒族的人。
李閔拉著桓琴坐到主位上,兩個人親密地坐下,李閔似乎沒覺著這件事有什麼不正常,一點尷尬的意思都沒有。桓琴倒是抗拒了兩下,被李閔一拉,便乖順地坐到李閔身邊。盧四明發現桓衝有點不自然。
盧四明心想,要是將桓琴換做自己的妹妹,自己現在也有點坐不住。這兩個人還沒得到桓家的同意就這樣,有點說不過去,桓家人看不見也就算了,如今桓琴的大哥就在這裏,他可是代表桓家來的!這表示李閔並沒有把桓家放在眼裏。盧四明心提了起來,希望桓琴能看在桓盧兩家的情麵上多說兩句好話。
李閔道:“兩位吃了嗎?”
桓琴推李閔一下低聲道:“還不是等你,我大哥可來了好長時間了!”
李閔道:“你看看,這怎麼成。大舅哥,咱們先吃飯吧。”
盧四明能察覺出桓衝的尷尬已經到了極限。也就是桓衝,若是換個桓家人來現在已經甩袖出門了。
盧四明趕緊道:“李都督,飯不急吃,咱們還是先談正事吧。”
桓琴道:“先吃點點心吧,蘭嫋。拿些點心過來。”
“唉!”外頭傳來小姑娘嬌憨的聲音。
李閔道:“二位的來意,方才琴兒向我說了說。”
盧四明道:“來的冒昧,請都督諒解。”
李閔道:“盧先生言重了,按禮說盧家的要求不算過份,隻是是——”
盧四明聽出李閔這是要抬高要價。這到沒什麼,隻要能談就好。
這時候從門外走進一個穿著藍裙子的小姑娘,托著木盤,在四個人身前的桌上各放了盤點心,然後退了下去。
盤裏的點心五顏六色十分悅目,淡淡的甜香氣飄出來,要是換做平時,盧四明一口就能吃兩個,不過此時他半點吃的心思都沒有。看了眼李閔。李閔很放鬆的樣子。
盧四明強做鎮定,打定主意,李閔既然要耗那就耗一耗。隨手拿起一塊點心放在嘴裏,一股燋甜的味道直衝到胃裏。他還從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見桓衝坐在邊上略有尷尬,便道:“桓兄,你嚐嚐,很好吃。李都督,不知道為何如此的甜?”
李閔笑道:“從南方運了些甘蔗,做了些糖。盧先生要是喜歡的話,走的時候帶上兩袋。”
盧四明笑道:“多謝李都督。老祖宗平時也喜歡吃甜,要是吃到李閔送的糖一定非常高興。對了,小的時候桓姐姐還搶過小弟的泥人,李都督送了我糖,兩邊正好扯平。”
桓琴羞紅臉道:“那裏有你說的事!”
盧四明道:“衝兄,你可是見證人。當初,老祖宗帶小弟去你家。本來塑了個泥人想叫老祖宗看,沒想到遇見桓姐姐從樹上跳下來,愣是把我手裏的泥人搶走了。你當時可在邊上呢!”
桓琴啐道:“那裏有你說的那回事!”
李閔道:“你想到你小的時候這麼好動!”
桓琴道:“你別聽他亂說,盧四明從小就不學好,一個人吊兒郎當,不務正業。也不知道怎麼會派他來。”
盧四明道:“桓姐有所不知,如今盧家在幽州危如累卵,像樣的都在做正事,實在找不到人就把小弟派過來了。總不成把你的那幾個妹妹派來?李都督是知道的,如今各種都不太平。陸渾到是不一樣,難怪一路上說不清的人往陸渾跑。陸渾城的繁華,我看不比幽州差多少!”
李閔道:“聽說楊都督是楊司徒的族人?”
盧四明道:“是的。不過楊都督早年與家中有些矛盾,如今已經在幽州另立宗堂。”
李閔道:“這樣也行?別家也不管?”
盧四明道:“這件事說起來還是楊家有些理虧。事情已經過了很多年,誰也說不清終究是誰對誰錯。楊都督坐鎮北方,麵對胡人襲擾,有的時候脾氣難免不大好。要是有什麼讓李都督不高興的地方還請李都督包含。”
李閔道:“沒什麼,沒什麼。這次盧先生來也是楊都督的意思嗎?”
盧四明收起笑容道:“楊都督在這件事上與盧家有些不同的看法。不過盧家很願意與李都督談。”
李閔道:“我的要求已經提出來了,盧家可以接受嗎?”
“盧家雖是幽州世家,百年經營,但族人眾多。還請李都督體量。”
“幾個胡人,幾匹馬而已。盧家不會出不起。”
李閔看了眼桓衝道:“好,看在桓家的麵子上,我再降一降。那幾個胡人沒什麼好講的,就算放他們回去,楊都督也不會講他們有什麼好受的,再說你們那兒也不缺胡人。五百匹戰馬。”
盧四明為難道:“都督,五百——”見李閔臉色往下一沉,盧四明知道這話沒的講,便道:“五百匹就五百匹!”
李閔一拍桌子道:“好!隻要盧家把我要的送過來,玉牌自然奉上。”
那個叫蘭嫋的小姑娘又走上來,道:“少主,飯已經備好了。”
李閔起身道:“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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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世績從馬車使入東都城的那一刻起就察覺出氣氛不對。街上看不到什麼行人,兩邊的商戶也大多關著門。到了百樂居門前,諸葛世績下了車。
裴家大娘正在靠在壋壚邊上歎氣,突然看見諸葛世績,不知道因為什麼,嚇了她一跳,小跑過來,左右看看,低聲道:“我的大爺,您膽子也太大了吧!這個時候還敢進城來!”
諸葛世績接到通報,鄴王有廢後的意圖。
諸葛世績走到酒店裏道:“關我什麼事,有什麼不能來的?”
裴家大娘很不情願地走進來,道:“諸葛先生,您行行好,換一家成嗎?”
諸葛世績笑道:“怎麼,我的錢就是臭的?”
裴家大娘叫了一聲,道:“唉呦呦,誰要是說您老人家的錢是臭的。老娘千針撕了他的嘴。隻是咱小門小戶可參與不起大人物們的事情。你就行行好,高抬貴步。上次就把俺家那口子嚇得沒了半條命,要是再來一回還不叫小女子守寡了!”
諸葛世績走到樓邊上,笑道:“裴大娘子,就憑你這身板再找一個豈不是更好。行了,你也別廢話。你這裏我是住定了,快去掃個幹淨點的房。要是有人來問,就說我在二樓等他!”說罷就自顧自的上樓去了。
裴大娘子瞟了眼跟著諸葛世績進來的十幾條大漢,話也不敢講灰溜溜退到店後去了。
兩個小二哆哆嗦嗦跟過來,道:“老板娘,咋辦啊!可不能讓這群人住咱的店!皇後娘娘都保不住,咱的小店更不成了!”
裴大娘子虎目圓睜,呸了三口,道:“你們當老娘願意!這幫人,沒一上好東西!都他馬的小心點,求佛爺保佑吧!”
裴大娘子虎步生風地走了。
兩個小二麵麵相覷,一個道:“咋辦?”
另一個跺腳道:“還能咋辦,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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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熾站在馬衷的麵前。
馬衷不安地站起來,在大殿裏轉圈,突然對著馬熾道:“隻要廢掉皇後就可能了嗎?鄴王會不會有其它的想法?”
“陛下心裏其實已經有答案。”
馬衷坐回龍椅,搖頭道;“不行,不行。鄴王人多勢眾,不可能打過的。”
馬熾道;“隻要陛下親征四方誌士便會景從。”
“再容朕想想,再容朕想想。”
馬熾退出殿外,過了會兒,從屏風後頭走出一人,穿了件黑鬥篷。
馬衷道:“你聽見了,你說朕該怎麼辦?楊家會支持朕嗎?王家會支持朕嗎?他們會支持朕嗎?”
黑烏冷冷道:“他們都不會支持陛下!”
馬衷詫異的抬起頭。
黑烏道:“李閔的使者已經到了東都。”
“他是找誰來的?是那個崔茂嗎!還是來找豫章王的?”馬衷恨聲道:“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
黑烏道:“荊州出了事情。是琅琊王下的手。李閔想到名正言順出兵。”
“想的美!”馬衷喊道:“荊州是朕的荊州,朕得不到,誰也別想得到!殺!殺!讓那群亂臣賊子相互殺去!都殺光了最好!”
黑烏道:“陛下,如今您最魘敵人不是李閔,是鄴王。”
馬衷盯著黑烏,道:“黑烏,你是誰的人!”
黑烏道:“黑烏是大宋人,陛下!先漢董卓欲篡漢先廢帝。若是皇後被廢,天下人就都會看清朝廷的虛實,天下人便都會以鄴王為尊。所以陛下隻有這一次機會,聽豫章王殿下的話,親征鄴王,若一戰可勝,陛下將是名副其實的陛下!”
馬衷道:“朕是大宋皇帝,天下都是朕的!”
黑烏躬身退出大殿。
馬衷在大殿裏高聲道:“天下是朕的!”
薑瑜兒坐在席上,手裏拿著繃子。一道黑影從窗外飛入。
薑瑜兒拿針在頭上蹭了蹭,道:“沒必要這樣,我已經煩透了這座皇宮,包袱都已經收好了。”
黑烏看了眼放在幾案上的包袱,“你是皇後,應該留在這裏。”
“就像當初你把我抓走一樣,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薑瑜兒兩手在顫抖。
黑烏道:“我是為了你好。”
薑瑜兒冷笑道:“算了吧!你是為了你自己,為了那個賤人!”
黑烏打了薑瑜兒一巴掌,愣在那裏,“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薑瑜兒笑道:“我還是大宋的皇後嗎?”
黑烏道:“你應該是,你一定,你一直都是。”
黑烏轉身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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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公道:“最近黑烏很不正常。”
楊恢笑道:“他的老情人馬上就要被廢了,他能正常才怪!”
楊公將杯子放到桌上,發出砰地一聲。
楊恢驚道;“孩兒知錯!”
楊公道:“再管不好你那張嘴就不要出門去了。”
“祖父不好了!”楊安匆匆跑進來。
楊恢心裏偷笑。
楊公沉著臉,道:“我好的很!平常是怎麼教你們的!一個這樣,兩個是這樣!楊家還能指望上你們嗎!”
楊恢心道,明明是楊安的錯,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可是不得不認錯。
楊安走進來跟著楊恢拜道:“孫兒知錯。”
楊公閉上眼道:“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有楊家風範懂嗎?”
楊安道:“孫兒知道,一定不再犯。”
“說吧,什麼事?”
楊安平靜下來,道:“胡春田方才告訴孫兒,陛下要新征鄴王。軍令都已經下了到尚書省,省裏的幾位大人強壓著沒發下去。豫章王爺已經到了宮裏。”
“什麼!”楊公幾乎跳起來,“怎麼會這樣!”
楊恢道:“會不會這裏頭有黑烏的原因。”
楊公沒理他,向楊安道:“你現在能掌握多少人?”
楊安皺眉道:“七成,若是能保證糧餉,九成以上——”
“怎麼才九成?!沒羊夭你就不會帶兵了嗎!”楊恢心裏酸溜溜道,現在要是能控製一支軍隊,自己就能占據有利位置,可惜兵竟然到了楊安手裏。
楊公背著手在屋裏轉了兩圏,從案上拿了支玉牌交到楊安手上。楊恢眼睛都瞪大了。
楊公道:“你拿這個,楊家所有莊子上的存儲你都可以調動。”
楊安惶恐道:“祖父,這隻能家主所有,孫兒不敢拿!”
楊公道:“這不是給你的。隻是讓你臨時用一用。現在你不能考慮其它,隻要能把軍隊帶出東都就行。馬衷想送死,咱楊家沒必要陪著他發瘋。”
楊安道:“祖父,孫兒要把軍隊帶到那裏去?”
楊公想了想道:“你堂兄在荊州,要是能把人馬帶過去就最好。”
楊恢道:“李閔這個人不可靠,而且——”楊恢心想:以前楊這要謀殺李閔,想必現在李閔已經知道了。這種情況怎麼可能讓李閔放行?,楊恢接著道:“要去荊州就隻能敬炅的轄地過去。這個人對世家一向有看法。”
楊公擺手道:“李閔視荊州為囊中物,不會讓別人動。所以荊州已經不合適去了。安兒可以投到琅琊王處。”
楊安道:“都督危險,祖父不如帶族人隨大軍一同南走。”
楊恢認為這是聽到最合心意的話,沒想到楊安卻道:“我方才說的這些也隻是為防萬一,要是楊家動作太大,很容易引起豫章王的注意。不管怎麼說天下還是馬家的。”
楊恢急道:“萬一再像上次秦鄴聯軍攻入東都,很難保證楊家族人的安全。”
楊公道:“將族人遣回老家。你來安排。”
楊恢無耐,隻得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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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都風疾,初吐的嫩芽在風中搖擺。
東門外一騎飛馳入城。信使直到宮門前停下。
這是鄴王發來的第三封奏折。內容都是一個樣,廢薑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