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夜半，被霓虹燈忽略的城市一角。
“瀲姐姐，灩兒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姐姐能永遠陪在灩兒身邊嗎？”女孩仰起粉嫩的小臉，楚楚可憐。秋水一般的明眸霧氣氤氳，小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
少女彎下身來，眼神清澈而堅定。她白皙的玉手輕輕撫過女孩的額頭，微微一笑道：“瀲姐姐會永遠陪在灩兒的身邊，這輩子都不會離開。”
短短的一句話，卻充溢著陽光下麥秸的味道。耳畔久久回蕩著那一聲誓言，心裏，也如同被陽光溫暖了整夏的麥秸，閃耀著金黃的色澤。
“真的嗎？”女孩的臉上已不複剛才的失落，隻餘期待與信任。
“真的。”
靜謐的午後，陽光充溢的書房。
“瀲姐姐……嗚……他們、他們說灩兒是沒人要的孩子……”女孩的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少女秀眉微蹙，眼神刹那間變得淩厲：“誰說的？”
“嗚……瀲姐姐，灩兒不是、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女孩粉拳緊握，答非所問地嗚咽著。聲音夾雜著委屈與不甘，又似乎是宣誓。
“對，灩兒從來不是沒人要的孩子。姐姐永遠都不會離開灩兒、永遠都不會不要灩兒，即便是到了世界末日。”聲音極淡定從容，如春風拂麵，卻那般堅定不可動搖。
詭異的午夜，最後的告別。
“瀲姐姐，你騙人！你說永遠都不會離開灩兒的！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走？”女孩哭著喊著拽住少女的手，心裏一陣酸楚。清亮的眼睛裏麵，是怨懟，是不舍，還是悲慟？
“灩兒，瀲塵並非故意要離開你……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女子望著兩隻相握的手，有些無奈道。心裏亦是疼的。疼瀲塵，隻有五百歲的年紀，卻要背負如此重大的使命；疼灩塵，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躲避風雨的港灣，卻又將棄她而去。
少女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冷然和淡漠。望了望女子，看了看女孩，緊了緊兩隻相握的手，忽而綻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姑姑，謝謝您五百年來的養育之恩。結草銜環是不可能的了，做牛做馬我也未必受得了，隻能在這裏，用微薄的言辭向您道謝。還有，麻煩您照顧好灩兒——她從小失了父母，如今我又要離她而去，可憐了……”
“不！姐姐不會走的！姐姐會一輩子陪伴著灩兒的……嗚嗚……姐姐答應灩兒的……”女孩哭泣的聲音那般揪心，但少女卻不為所動。
“灩兒，世界上有許多事情，可以人定勝天，有許多事情，卻是命不由己。當你遇到自己無法左右的事情——譬如命運，譬如緣分，便隻能微笑著去迎接，去承受。姑姑也說了，瀲姐姐不屬於這裏，便不能在這裏久住，也無法伴你終生。以後的日子，要靠自己，知道嗎？”依舊是一貫如風般的話語，飄然而至，深入心底。在此刻女孩聽來，卻如一道催命符，生生將自己的心絞碎。
手，不知何時已經分開。夜風中衣袂飄揚，心的碎片散落一地。女孩是懂事的，她止住了啜泣，一雙大眼睛空洞無神，似乎被抽離了魂魄般迷惘。聲音，也是那樣的無力：“姐姐，灩兒記住了。走好。”
從牙縫裏擠出的話語，是最後的告別。
②
霧氣籠罩的流光殿。
黑袍少女在四處彌漫的霧氣中靜坐，眼神迷離，悵然若失。
自己，就這麼與灩兒，天人永隔了。或許一輩子都見不到那張天真的笑臉，一輩子都聽不到那聲歡快的“瀲姐姐”。曾無數次背誦《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別董大》、《送孟浩然之廣陵》，也曾無數次笑那些文人墨客的悲秋傷春，卻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姐姐，灩兒記住了。走好。”九個字的訣別，竟讓人心痛至此！
“既然失去了，就不要再想那麼多了，就算心再痛，也都回不過來了。”聲音，飽經風霜，曆盡滄桑。
少女緩緩抬頭，表情頹喪。扯出一抹輕笑，似嘲弄：“你是神，自然不懂人的離愁。灩兒是我唯一的妹妹……嗬嗬，我和她的相遇，不也是你偉大的命運之神一手編排的嗎？造成悲劇之後的安慰，有用嗎？”
“其實有的時候，某些人的命運，並非神能夠安排。隻要他們有足夠堅定的信念。更何況，你不是人，你是……”話說一半，卻又頓住，望著少女怨懟的眼睛，緩緩道，“知道自己不是那個世界的人嗎？”
前半段話讓少女神色一凜，疑竇叢生。還沒來得及發問，便被後半段話生生堵住了嘴。從小到大牽絆著她的預言“身在華夏，緣係宸夙”，讓她失去了太多太多，包括那個視作另外一個自己的妹妹。此刻離愁別緒未散，命運之神又火上澆油，使得少女不禁怒從心生，厲聲道：“知道！從小就知道！出生時的妖風驟起與八字預言，讓我成為了不祥之人，巫族族長甚至下了誅殺令……爸爸媽媽為了保全我犧牲了自己，後來連哥哥都沒能幸免……你還要怎麼樣？灩塵與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你還要將她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