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鱗城門下,堇南蜷在身子,坐在城牆底下的一個角落裏。
在她身邊,都是一些流民、饑民和醫者。
附子之案被重新翻了出來,雖然梁道恒父子已成了刀下鬼,皇上餘怒猶存,下令將城中的行醫之人都抓起來,輕則逐出金鱗,重則帶到刑部審問。
堇南是被乾藥坊的夥計認出來的。嚴德品逃離金鱗時,將坊裏的錢財一掃而空,夥計們無法找嚴德品,便將怨氣都發在了堇南身上。
堇南靠著城牆,額發被秋風輕輕掀起,周遭很是喧雜,她聽到有人提到了淳於一姓。
她側耳聽去,隻聽那人說前翰林學士已被流放到四川一帶。她的眸子動了動,連忙過去問那人這消息可是真的。
那人見她隻是一個小丫頭,嗤地一聲,極是不耐煩道:“你若不信大可以不聽,廢話這麼多幹嘛?”
未等堇南答話,乾藥坊的夥計不懷好意地說道:“兄弟,你說話客氣點,這位可是翰林大人的千金哩!”
那人一聽,臉色一變,鼓著兩隻牛眼看向堇南:“你就是那奸臣的女兒?”
堇南見對方說話越加不客氣起來,她挪了步子,不再搭理他。
那人窮追不舍,一雙髒兮兮的滿是泥垢的鉗住她的胳膊,嘿嘿笑道:“怎麼,想跑?俺還等著抓你去官府,將功贖罪哩!”
那人的手勁很大,堇南隻覺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要被捏碎了。她咬了咬牙,冷笑道:“我本無罪,你抓我去又有何用?”
那人被堇南的態度惹怒了,揚起巴掌就要朝她的臉上扇去。
“他娘的,淳於府都已經被抄了,你還敢如此囂張!哼,平日我們這些人被你們壓在腳底,現如今你落到我手裏……”
那人正惡狠狠地說著,隻聽一陣馬蹄紛遝,一個身穿玄色常服的人身騎駿馬,像是離鉉的箭,衝破人群的包圍圈。
眼瞧那人的巴掌就要落到堇南的臉上,身著玄衣的男子冷眉微皺,一腳踢在那人的胸口,力道之大,直將那人踢倒在地,捂著胸口哀哀嚎叫。
不用說,玄衣男子自然是林肆風。
守著城門的侍衛見他到來,紛紛列位迎接。
一個侍衛上前抱拳道:“林將軍,刑部來要人了麼?”
林肆風點了下頭,收起馬鞭,目光似有似無地落在堇南的身上。
“你帶一隊人馬將抓到的人帶到刑部去。”
侍衛領命,正要行動,又聽林肆風簡明幹脆的說了一聲。
“除了她。”
侍衛順著林肆風的目光看去,見他所指的“她”是那個奸臣之女,有些為難起來:“林將軍,若上頭怪罪下來……”“若上頭怪罪下來?”林肆風挑眉:“你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侍衛聽著這話,一頭冷汗,不敢再多加言語,領命逃也似的離開了。
堇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林肆風。
林肆風……不,準確的來說,沈淵,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他一路策馬狂奔趕到這裏,是想將自己重新關在那間漆黑的不見天日的屋子裏麼?還是,內心的仇恨驅逐他來到這裏,隨著年月的累積,他想要報仇的目標除了父親以外——還有自己?
梁楚無罪,不也被他冷酷地下令殺害了麼?她正在胡思亂想,林肆風突然一把將她拉上馬,揮鞭出了城門。
一路馳騁,沿途的景色不斷變化。堇南的所有猜測都被林肆風這一個動作否決了。
突然間,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原來,林肆風是來幫自己逃出金麟的。
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不知為何,林肆風越是這樣對她好,她的心裏就越是難過。
她寧可林肆風再冷酷一點、再無情一點,讓她斷絕所有念想,讓她能夠鼓足勇氣去恨他。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對於即將麵臨的必然的訣別來說,這樣是再好不過的了。
“林肆風,為什麼……”
她的聲音即輕且微,幾乎融入了風聲中。她不確定林肆風是否聽到了。
籲——
來到碧雲山附近時,林肆風突然將馬勒住,他忽地跳下馬,背向堇南,望著蒼茫青山,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沉默良久,他回過神,表情不再是那樣的風輕雲淡,他皺了皺眉,並不看堇南,垂下眼道:“你走吧。”
堇南下了馬,興許是一路狂奔、風沙吹進了眼裏,她的眼圈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