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
或許,確實如此吧。
並非如此。
“你成為了我的朋友。”
我自言自語般說著。
不過,百百緩緩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成為你真正的朋友。”
說到這裏,百百笑了。
那是一張無比溫柔,無比哀傷的笑容。
“因為你所珍惜的事物,被我奪走了。”
“可是,這是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的事情。爺爺一直臥病在床,已經來日不多了……”
“你的朋友不可以是我。”
百百再度重複。
非常成熟又極為稚嫩的神秘聲音,輕撫著我的內心一角。
宛如是要確定我的心情。
宛如要將我那顆假裝若無其事的心,
將我並非若無其事的這份思念,塑造成形。
我明白。
其實,
我明白的。
並非若無其事。
然而,不會有事的。
我,已經關上了。
關上了我的心。
“這樣的話,就會感受不到了。”
百百這麼說著。
她直視著我。
她的聲音,再度輕撫我的心。
“無論是痛苦、悲傷、喜悅、溫暖,都會感受不到了。”
即使如此,我覺得也無妨。
但是一看到百百的表情,我的心再度隱隱刺痛。
“打開那扇門吧,但不是為了我而開。你聽……你也有聽見吧,某人輕敲你心扉的聲音。”
百百溫柔捏起熟睡黑貓的手,指向胸口。
心的棲所。
“希望你,不要奪走你自己的心……”
百百這麼說著,並且轉身背對著我。
“百百?你要走了?”
“拜拜。”
百百懷裏的黑貓丹尼爾微微張開眼睛。
“唔……唔唔……?呃、咦?要走了?”
“嗯。丹尼爾也要道別才行。”
“唔、嗯……人類,再見啦。”
黑貓轉過頭去,係在紅色項圈上的大鈴鐺,發出清脆的鈴聲。
“百百……”
我呼喚她的名字。
感覺再也見不到她了。
百百就像是肯定著我的說法……
“放心,你確實擁有的——‘不用擔心’了。”
留下最後這句話之後離去。
——鈴。
走吧。
前往水者家。
突擊!
……雖然如此意氣風發地出發。
“啊?咿?……好、好累……”
讓向保人借了腳踏車,好不容易從海邊來到這裏了。
腳踏車的車輪直徑很小,再怎麼踩踏板也騎不快,加上有一條長長的坡道,如今雙腳已經硬邦邦了,簡直比木棒還要堅硬,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可以用腳來敲釘子吧。
誰去拿一根木柴過來!
然後,麻煩一下……
“水、我要水……”
可以順便拿杯水給我嗎?
不過,根本不可能會有人聽我說話吧……
讓打消念頭仰望天空。
多得超乎想像的星鬥在夜空閃爍。
就在這裏喔。
宛如確認著自己的存在。
唉?
做了一個像是歎息的深呼吸。
接著讓將視線筆直投向前方。那裏是之前以休旅車載瑞美前來,幫傭人員進出用的側門玄關。
讓佇立在原地不動。
要是前往正門玄關拜訪,以這麼晚的時間來說……完全就像是一個忽然出現的可疑人物吧?
不過即使來到後門……
我還是一樣可疑吧?
這種做法,肯定隻會吃閉門羹吧……
包包裏,以手帕包裹的白色物體。
讓所發現的,是尋找至今的東西。
是老爺爺告訴他的。
所以,要把這個拿給學姊。
可是……
“……唉,怎麼辦……”
“——哎呀,你是?”
“呀嗚!”
背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讓挺直背脊,全身僵硬得像是一根木棒。
“對、對不起!我不是可疑人物,不、不對,那個,我知道自己非常可疑!啊嗚。那個,可疑人物其實並不可疑,雖然我覺得這種講法就很可疑了,可是,我……!”
此時,響起一個豪邁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哈!真有趣的孩子~!”
“謝、謝謝誇獎……?”
讓轉過身去。
那裏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穿著侍女服,像是鄰居阿姨的管家婆。
鬆姨——不對,是鬆姨的妹妹梅姨。
笑了一陣子之後,梅姨問道:
“你是來找大小姐吧?”
“是的!……呃…………啊?咦?請、請問……可以嗎……?”
讓很幹脆地說出至今所煩惱的問題。
梅姨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很驚訝,再度豪邁地笑出了聲音。
“等我一下,我現在去通知大小姐。總之先進來吧!”
梅姨看起來似乎非常高興。
她不認為我很可疑嗎?
隨即梅姨喃喃自語,就像是在回答讓心中的這個疑問。
“啊?真是青春呢,居然在這麼晚的時間跑來!害我也想起我年輕的時候了。其實,大小姐她啊……”
梅姨說完這番話之後,發出“哎呀哎呀,嗯嗯”的聲音,還以雙手捧著臉頰,露出陶醉的表情自得其樂。
接著,她露出滿麵笑容轉身看向讓。
“居然有‘朋友’來找大小姐,這是第一次喔。啊、你看,我剛好買了一塊好吃的起司蛋糕要放在家裏,要不要配茶吃吃看?”
她如此對讓說著。
而且,看起來果然非常高興。
看到這張笑容,讓回想起保人第一次來家裏玩的往事。
居然帶朋友到家裏玩,真是難得。
母親當時開心地這麼說著。
和梅姨一樣,滿心歡喜。
隻是以母親的狀況,保人很帥應該也是令她開心的原因之一吧。
不對,這種事情並不重要,重點是現在——
得以進入學姊家了。
能夠遇見梅姨,運氣真好。
如果是別人的話,讓就完全不認識了,而且將會被趕走。
不過,接下來才是問題。
可以見到學姊嗎?
學姊願意見我嗎?
純白的女孩以及熟睡的黑貓,已經不在了。
我,獨自一人。
孤單一人。
她成熟又稚嫩的神秘聲音,以及黑貓語氣囂張的聲音,也已經聽不到了。
然而不知為何,在空虛與寂寞之中,亮起了一道光芒。
純白的女孩對我說,我依然擁有。
依然擁有可以珍惜的事物。
我已經察覺了。
隻是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視而不見。
因為總是失去,所以假裝自己已經一無所有。
我已經察覺了。
我能走出這個房間嗎?
自己踏出一步時發出的腳步聲,宛如世界產生裂痕造成的耳鳴。
令我生懼。
映在窗戶玻璃上的我,依然戴著黑框眼鏡,一點都不可愛。
然而,我回想起來了。
我思念了。
曾經對這樣的我展露的笑容。
我想要了。
笑容。
已故爺爺的笑容,以及他的笑容。
為什麼肯對我露出笑容?
——不用擔心。
為什麼?
我明明這麼害怕。
明明已經一無所有。
不過,來了。
想要封閉的門,想要封閉的心,再度被敲響。
我猶豫了。
我害怕了。
然而,
要朝著現實踏出腳步。
因為有聲音正在呼喚我。
因為依然有人,願意呼喚這樣的我。
我感到哀傷,感到害怕,感到欣喜。
試著撫摸內心。
撫摸我自己的心。
心回應了。
心呼喚著我。
踏出那一步吧。
即使踏出的聲音,宛如世界破裂的耳鳴。
聽得到心在呼喚我。
我感到哀傷,感到害怕,感到欣喜。
試著觸碰這顆心。
試著輕撫心的輪廓。
我,依然希望繼續做我自己。
無論是害怕。
或是哀傷。
或是欣喜。
這些,都是我自己。
門的另一頭。
傳來呼喚我的聲音。
聽起來似乎很高興。
這個聲音告訴我,有人來找我了。
打開門。
他,就在那裏。
之後沒過多久。
很順利地。
我可以見到學姊了。
與其說是開心,
不如說是完全相反的心情。
我嚇了一跳。
起司蛋糕與原本想像的不同,是奶油乳酪蛋糕。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還不小心當成是豆腐。
紅茶茶葉應該在裏頭舞動的茶壺,正在泡出茶葉的色香味……應該吧。
學姊——瑞美的房間,感覺像是電視裏介紹過的,海外的中世紀時期風格。
瑞美平常所穿的衣服也是類似的風格,令讓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
……讓就像這樣東張西望。
不行不行。
不可以隨便看女生的房間。
然而即使覺得不可以,視線依然在房內飄來飄去。
因為,我第一次來到女生的房間……
唔?嗯……
實在是靜不下心。
管家婆梅姨,在準備好茶水之後就馬上離開了。
房間裏,隻有兩人。
瑞美就坐在麵前,矮桌對麵的沙發上。
從剛才開始,讓與她就連一句話都沒說。
隨即,瑞美伸手拿起茶壺,將紅茶倒入茶杯。
“……請用。”
“謝謝。”
讓將茶杯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紅茶。
再這樣下去,就搞不懂自己是來做什麼了。
茶很好喝。
起司蛋糕也很好吃,果然不是豆腐。
不,我不是要講這個。
我是來見學姊的——
“那、那個,學姊!”
讓下定決心開口說話了。
聲音因為緊張而偏高,好丟臉。
怎麼可以在意這種事情?
要好好交給她才行!
“我找到這個了!”
讓將手伸進包包,迅速取出了那個東西。
不過因為伸出來的速度太快,包在手帕裏的那個東西脫手而出,向前飛去。
而且還飛越茶桌,輕盈落在瑞美的大腿上。
突發的事態,使得瑞美睜大眼睛。
“咿?!對不起對不起!啊!”
讓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膝蓋狠狠撞上茶桌。
撞擊的震動使得杯中的紅茶起舞,濺到桌上。
“咿?!對不起對不起!”
讓從包包裏摸出一包麵紙。
此時……
“這是?”
瑞美拿起那個東西,並且輕聲詢問。
色澤偏白,看起來像是珊瑚的物體。
為了避免紅茶滴到似乎很昂貴,應該說絕對很昂貴的地毯上,讓以麵紙勤快擦著桌麵,並且說道:
“其實我一直找不到,想說要是能找到該有多好,可是還是找不到——結果!”
他猛然抬起頭。
“那、那個,老爺爺,他告訴我了!當時學姊的爺爺站在我的麵前,雖然他很快就不見了,可是後來,我在他所站的位置……找到了化石。”
雖然滔滔不絕一鼓作氣說完,但是讓忽然回想起一件事。
瑞美的爺爺,已經過世了。
往生者居然會出現。
聽起來應該是很過分的玩笑吧。
而且兩人毫無關係與交情……沒有嗎?
這麼說來,我曾經見過他。
可是……
學姊並不知道這件事,而且兩者之間沒有關係。
果然,肯定害學姊心情不好了……
“那個,我說了那麼奇怪的話……對不起。”
讓低頭致歉。
“爺爺他……?”
瑞美的聲音很柔和。
聽起來不像是在生氣。
讓戰戰兢兢抬起頭來。
瑞美依然凝視著手中的白色物體,就像是要確認它的存在。
“……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