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肖曉每天跳繩,想越跳越高,卻始終長不了個子,反而越來越瘦,肩胛骨也愈發突出。她整日鑽在習題裏,視力降了一百度,名次也因此上升了不少。模考考得都不賴,填誌願的時候,她理直氣壯地對父母比手劃腳,“C城不是有座不錯的大學麼,我要去那裏。”
高考的時候還是出了岔子。
考試的第二晚,梁肖曉睡不著,半夜開冰箱拿牛奶喝。家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那種低低的鳴泣聲。她接起來,輕聲說了句“喂”。對方似乎沒想到她接得這樣快,先是愣了會,然後說:“我爸死了,酗酒,被車撞死了。”
季離在電話那端平靜地說完這句話,又陷入大段的沉默。沉默是那樣的黑,把整個世界都隔絕。梁肖曉以為他會哭,但是不知過了多久,季離擱下句“我掛了”,就真的掐斷了電話。
隔天醒過來,感覺在做夢。梁肖曉感覺考試也是一場夢,就把綺夢和試題一起撞了個粉碎,跌落懸崖毫無聲息。
揭榜前,梁肖曉以和朋友旅行的名義,獨自去了C城。坐了一夜火車,梁肖曉拎著腳印遍野的帆布包下車,雙眼通紅。她照著季離曾留下的地址,問了幾個乘務員,上了公車。
相對於其它城市,C城仿佛它們的雛形。梁肖曉從“噗噗”往前蹬的公車下來時,一個把和她同款帆布行李箱放在腳邊的男生躍進她的視線。她眯起眼睛,直直盯著季離亂七八糟裹在身上的衣服看。綠的黃的,比C城的顏色不知燦爛多少倍。這是季離,梁肖曉咬著嘴唇,對自己肯定了一遍。梁肖曉就站在他的身邊,可是他隻是一味地看前方荒涼的路,沒有在意她一眼。
後來梁肖曉知道,如果她不出現,季離就會登上隨之而來的58路,揚長而去,浪跡天涯。
7
梁肖曉和季離在一家青年旅社住了兩天。季離的父親死後,他把租的房子退了,剩下的押金和存款足夠他過一陣子。
“那再過一陣子,你打算怎麼辦?”梁肖曉解開水果袋,“去找你媽吧。”“我不要。”半年沒見,季離的脾氣明顯上漲,“她現在有家庭有繼子,連爸爸的葬禮都不來參加,我去湊什麼熱鬧?”
“不是湊熱鬧。”
“就是那樣。”
“不是那樣。”
“我說是就是。”季離一大聲,梁肖曉手裏的蘋果猛地往下落,滾了幾圈後在桌腳邊停住。季離默不作聲地把蘋果撿起來,塞回女生手裏,然後推開門走了出去。
等晚霞終於攀上玻璃窗,梁肖曉放下小說,敲了敲對麵的房門。
“季離,是我。”她的聲音淡淡的,像夕色下的空氣,有些暖,又冷意將至。她喊了幾遍,季離都沒有應聲。她開始著急,用力拍打著紅木門:“季離,季離,你在裏麵對不對?”
“叫什麼叫,叫魂啊。”隔壁有人出來抱怨,“你叫服務台給你開下門不就得了,真受不了。”說完又“砰”的一聲關上門,震得梁肖曉背脊直直挺了一下。女生突然感覺又無力又無助,蹲在房門前哭了起來。
“你怎麼了?”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季離提著盒飯,身上是簡單的襯衫,站在日落前瑰麗寂寞的布景裏。女生淚眼朦朧的想象,如果大群白鴿飛過,如果銀燦雨水滴落,如果顏料沾上衣袖。而當下,日落已經消失,飯菜香味飄散,她蹲在地上像個瘋子,臉上還沾著兩條風幹的淚痕。
季離放下飯盒,抱住梁肖曉:“我不是在這兒麼。”梁肖曉不知怎麼的,就是發不了聲。季離又:“你和我,不都在這兒麼。傻丫頭,別哭。”
梁肖曉發誓,這是她活過的年歲裏,聽到最溫暖的一句話。或許是心裏落差太大,這種膨脹的溫暖和安心裹住她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梁肖曉發現自己的臉蹭到男生的胸前,臉一下紅了。
“你長高了嘛。”季離彎起眼睛笑著。
“當然。”梁肖曉吸了下鼻子,“我說過,我會長高的。”
吃完飯,他們去附近的公園閑逛。路燈零星的打過來,還有幾個老人在和著音樂跳扇子舞。兩旁的電線杆似站不穩,遠處像一個個歪掉的驚歎號。
“你準備上哪個大學?”梁肖曉覺得這像他們逛操場那次,無話不談。
季離略微壓下頭:“我沒考試。”
風鑽進脖子裏,冷颼颼的。
季離見她沒搭話,說:“滿腦子都是以後該怎麼辦。實在沒辦法填卷子。”“重讀高三,再考。”梁肖曉停下來說。
“可以嗎?”季離問。
“可以的。”
男生的肩線往下沉,他想摸摸女生的頭發,像以前一樣的,但最後還是把手規矩地擱在旁邊,“如果我想依賴自己,這種強迫自己的行為隻會讓我更加疲憊。梁肖曉,我的心已經比你老了。”
季離說“老”字的時候,音偏了一下。梁肖曉揉著鼻子,酸楚從身體某處湧了上來。
明明是我們在不斷踏著腳下的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些路,主宰著我們的意識呢。
8
梁肖曉的運氣不錯,照著以前打下的底子,沒有考得太差。大學鄰近C城,卻不知比那裏鳥語花香了多少倍。開學後不久就有男生拿著玫瑰堵在教室門口,引來一片唏噓。
大學就是戀愛的聖地。梁肖曉被男生纏得不行,隻得接過玫瑰後,問著他們微微欣喜的臉:“這束花多少錢?全都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