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潭底潛出來,我理了理粘在臉頰上的長發,又掬起一捧水來坡在臉上,見有人終於沉不住氣了,才忍笑道:“剛才給你施了針,暫時不能移動,所以我隻能任你躺在那兒了。”
“可姑娘……我……”
“每月十五我都會在這裏沐浴,你的到來本就打擾了我,難道還要我遷就你破例嗎?”
“不不……我隻是……”
“好啦好啦,乖乖躺著,你弟弟我已經叫潸漣照顧著了,你就放心吧。”我打斷他的話,忍不住往他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聽他這個囁嚅的樣子,不知道有沒有臉紅呢?
正是黎明時分,東邊已經露白,圓月卻還沒有落下。日月清淡的光輝穿過他上方的一棵栽下不久的千葉樹,在他身上打下深淺錯雜的陰影。四周幾塊被峰頂終年的厲風打磨光滑的岩石映射著乳白色的光束,更是將他襯得有些飄離,不知怎的就讓人有種霧裏觀花的感覺。
直到露出水麵的肩膀感到一分料峭,我才驚覺自己竟然發了呆,不覺有些尷尬,好像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又轉念想到剛剛給他施的又一針也會起到封閉視力的作用,於是馬上坦然了,開始往岸邊遊去。
聽到我遊近的水聲,他轉向這邊,似乎有些局促,嘴巴微微張開。
兩隻手攀上岸邊涼涼的青石,我好笑地觀察他的表情。他的眉毛淡淡地縮著,黑黑的眼眸卻有神地盯著我,不由讓我心頭一驚,把人又往水裏縮了一縮。見他沒什麼反映,才吐吐舌頭責備自己反應過度,我就知道他現在是看不見了的嘛。
我伸出一隻手去夠一邊的衣裳。他聽見聲響,欲言又止起來。
我“噗嗤”笑出來:“我獨門的點穴大法雖然厲害,可好像不可能讓你的眼皮也合不上吧。”雖然他看不見,可這樣睜著眼睛總讓我覺著不舒服。
他聞言連忙把眼睛閉上了。
於是我便悠哉地上岸,擦幹身子,一件一件地穿了起來。
擦頭發的時候,我發現少了兩支簪子,這才記起一支摔碎了,還有一支在他那邊。可剛剛給他施針的時候也沒有看見呀,那是掉在哪裏了呢?不由往他那邊走過去,在他四周張望了一下,卻還是沒見著蹤跡。
他還是緊緊閉著眼睛,整個麵部繃緊著。外袍因為要施針的緣故打開著,袒露出細密暗淡的舊疤,令人心頭平白生出些酸堵來。他臉上的血汙被清洗過了,是一張年輕俊朗的麵目,年紀怕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罷。
沒來由地有些悵然,輕歎一聲,我甩甩頭,把這些惱人的情緒都甩去。他聽見我的聲音,睫毛顫動了一下。
我頓時起了興致逗逗他,便拿了衣帶滑上他的麵頰。
他的眼珠轉了幾下,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猶豫道:“姑娘……”
“瞧你緊張成的那樣子——”我拖長了音調,衣帶不懷好意地在他睫毛上纖了幾下,又在他耳邊打了幾個轉,順著他的下巴滑下去,一邊說:“大不了我嫁給你。”見他表情古怪,又強忍住聲音裏的笑意,用調戲良家婦女的語氣說:“反正本姑娘沉魚落雁,國色天香,你娶了也不……”說到這裏我猛地停住,忍笑的表情僵在臉上,手也不動了,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鎖骨下的某一處。
隻見他的一隻手抬起來,把我拿著衣帶的那隻手推開,斜瞥了我一眼,若無其事地直身坐起來。
我已經驚愕到不能言語了。
他解開了我獨門手法的穴道——當然眼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原本在他鎖骨下的那支銀針已經不在了,而那根銀針正是用來封閉他的視力的!
“剛才我恢複意識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本能地一發力,不小心就把幾根銀針逼出來了。但你那點穴的手法解解確實不易。”他說著還把身上還掛著的少數幾支銀針輕輕拈出來。
“你——你——”我拿手氣怒地直著他。他……他都看見了?
他到沒事人一樣地起身把衣裳合攏,又想起什麼似的彎腰湊近蹲在地上的我,熱熱的氣息噴在我耳邊:“姑娘,你的衣帶還沒有係好。”
我才記起來臉紅,一時無地自容,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非禮勿視!”
他反倒揶揄地看我一眼:“我到真想提醒姑娘來著,可姑娘卻三番兩次打斷在下。”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大笑起來,又加上一句:“姑娘也不必在意。大不了我娶了你,反正本公子玉樹臨風,氣宇軒昂,你嫁了也不吃虧。”
我被噎得無話可說又無氣可出,揮手就要打過去,不過隻揮到一半卻發現他的嘴角溢出一絲血來。可他的嘴角卻猶自帶著笑意,我一時弄不清楚狀況,直到他的身子軟下去才急急忙忙扶住他,隻聽見他氣息遊離地說了一聲:“麻煩姑娘代為照顧……”就再次暈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