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曾祖一直挨到天光大亮,才望見回家的路,他用了整個上午的時間來活動身子,麻木的手腳終於恢複了知覺。
曾祖回到村子的當天就撞見他三弟。曾祖開口就說:那片溝汊不太平。三弟撇撇嘴:二哥,你當了幾年兵,一點見識也沒長。接著,三弟講出了一段蹊蹺事:
前幾天,村裏有人走夜路經過溝汊被人從背後摘掉帽子。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第二天白天再去看,帽子在汊子裏浸濕了。撈上帽子來,帽簷上夾著一隻蟹螯,拚命往下拽也拽不掉,隻好借助石頭,誰知石頭拍下去,蟹螯竟然變成了細軟的粉末,被風一吹,什麼也沒有留下。
曾祖父很不以為然,心想,哪能比得上我這次凶險。回到家裏,他絕口不提遇到的事情。七十多年以後,我纏著他講故事,在講遍了所有的戰鬥故事後,他終於忍不住把溝汊的故事告訴了我。
那年我剛上小學,放了學就一個人跑到溝汊邊上,也想見識見識隹鳥和螃蟹。海風吹得肩上的書包飛起老高,小褂像著火似的,撲剌剌地響。我貓著腰在地上尋找,眼睛來回掃。驀地看見穿著膠鞋的兩隻腳,再往上看是皮褲、藍褂,亂糟糟的頭發上掛著鹽碴兒。我認得,他是本族的一個叔叔。在他身後,是幾個大小不等的養蝦池——從溝汊上挖出深坑,引進海水,放進蝦苗,就是養蝦池了。他警覺地望著我,見我雙手空空,便走開了。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四周忽然生出密密麻麻的養蝦池,就像高樓上漸次亮起的窗戶,令人猝不及防,白亮的池水照亮了周邊的海域,溝汊地帶被逼到一邊,隻剩我腳下的一窄條子了。
我沒有找到傳說中的海馬、隹鳥和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