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薑來犯,其勢如洪迅而猛,不到一個月連奪了昭國南境三座城池,燒殺搶奪,活坑了三城昭國百姓。其惡行令人發指,擊起民怨,大王大怒,派常勝將軍燕儒笙出戰。出征時正逢寒冬,為了激勵士氣,大王讓宮中上到王後、妃嬪下到宮女,所有人都趕製一件戰袍給出征的將士。
皇令一下,宮中變得安靜、忙碌,平日無所事事爭風吃醋的妃嬪們,為討大王喜愛爭著做戰袍邀功,她們旗下的婢女更是不敢怠慢,忙完自己定交的份額,還得趕製主子交待的數額,宮裏打雜的活全交給了公公。為了勝出,妃嬪們連浣衣局的人都抽調去了。隻是,怕沾晦氣,誰也沒動冷宮的主意,在冷宮伺候的宮女活計輕鬆許多,隻趕製一件戰袍。
“姐姐,聽說這次出征主帥是燕將軍,以他的身手和才智,不出個把月就能將南薑蠻子趕回去。”蕭條的冷宮院裏坐著兩名少女,手裏正縫著袍子。
開口說話的是較年幼的宮女,名喚秦絲魚,是前朝大將秦啟山的女兒,其父遭人誣陷,以私擴軍隊為由鋃鐺入獄,被判斬立決,家產充公,貶其簇人為奴。因是奴籍,入宮後直接被調來冷宮。
另一名少女年長她三歲,晚一年進宮,名喚師斐怡,是前朝戰神大將軍師浩竭的女兒。聽聞其父錯愛一名女子,遭其背叛後一夜之間白發,筋脈逆行變成惡魔,屠了整個水鏡城,後與妻子自焚與城中。
屠城時她正在城外的遠山寺理佛,直到朝廷對師浩竭下了判審,派來官差捕她押送軍營為妓,才得知父母雙亡和水鏡城的那夜惡夢。
“姐姐,別光顧做衣服,陪我說說話,我都快凍死了。”秦絲魚癟嘴,不滿地瞪了眼視而不見的師斐怡,明知道不會和她多說一個字,還是堅持招惹,非逼出一言半句才肯放棄。
冷宮不比那些受寵的娘娘,入冬就有奴才燒著炭火暖屋,這裏冷冷清清,再不找人說說話,她非得冷死不可。
師斐怡看了她一眼,解下自己的披風遞過去:“穿上吧!”
“穿了也冷啊,你陪我說說話,別讓院子死氣沉沉的。”秦絲魚沒有接披風,冷宮裏的奴才不比其他宮裏的,一年四季衣服也有三四套換洗,她們沒有,一年四季各一套衣服連個換洗都沒法將就,還盡是些人家不要才拿給她們穿。
師斐怡係回披風,淡漠地說起爛熟於胸的佛家禪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停,我不想聽這個。”秦絲魚臉色蒼白,翻翻白眼,捂著耳朵拒絕。
早知她背這詞,打死也不讓她陪說話。果然是個從小習佛的人,三步不離本業,開口閉口都是禪機,聽得人悶死了。聽了三年,她差點成了待發修行的道姑。
“我隻會這個。”對於她任性,師斐怡也不惱,沉默地繼續趕製手裏的衣服。
秦絲魚怕聽禪語,沒敢再嚷嚷著讓她說話聊天,靜靜地做衣服。到了夜裏,早早爬進被窩睡覺。
室內亮著一豆燈火,師斐怡坐在桌前,研好墨,取出懷中的暖玉細細摩挲著。
人一生總要自我放逐瘋狂一回、執著一回,拋棄原則,隨心所欲不計後果。她向來冷漠無欲無求,居然對一個素未謀麵的男人生了幾分紅塵之心,做了從來都沒做過的夢。明明他隻是動了動嘴皮,讓她由軍妓變成冷宮打雜的宮女。在她眼裏,那不過是多餘的動作,為何讓她念想到現在,不曾忘記。
她一直記得,有個名叫燕儒笙的男人多管閑事,讓她欠下了不必要欠下的情。
暖玉上刻著詩,是師斐怡親手刻上去的,那些字、詞對修佛的她而言,全然是些豔詞浮句。如今再染上墨後就是一個承諾,和冰蠶軟甲一起縫進戰袍裏。如果有緣,得袍者是他,看過承諾後兩心相係,那麼,她就該有個家了。
突然,師斐怡想起水鏡城,想起父親,家成了她最不敢要的東西。蒼白的手輕輕顫抖,暖玉從手中滑落,掉進研好的墨裏。
“啊!”師斐怡吃了一驚,慌張地將暖玉從墨裏撈出來,拿過桌上的破銅壺澆水清洗。一陣慌亂後,一切已成定局,上好的火紅色暖玉上多出一首蠅頭墨詩,再也洗不掉。
“這是天意?”師斐怡有絲慶幸,歎了口氣,將玉鑲嵌在冰蠶軟甲的胸口處。隻有這樣穿它的人才能護住心脈不被凍死,即使有人破得了軟甲也傷不了心髒。然後再將冰蠶軟甲縫進戰袍中。
三天後,宮裏有公公前來收取戰袍,師斐怡將千金難買的戰袍交出去,鬆了口氣,不用再猶豫,將一切交給緣分,不強求不逃避。
“真希望我做的袍子會落到燕將軍手中,為此我可是下了大注,把唯一的小棉襖撕破,將裏麵的棉花全縫進袍子裏,穿著一定暖和。”秦絲魚興奮地自言自語,少女的羞澀全寫在臉上。
師斐怡心裏一緊,瞧了眼臉色微紅的秦絲魚,宮裏有多少人像這樣期待著,她的心裏也會如此希望著嗎?摸摸左腕間的佛珠定定心神,轉身回到冷宮,默默地等待,一年或者一生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