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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6年9月的裏斯本,晴空朗朗,羅西奧廣場上亨利王子的雕像正指著廣闊無際的大西洋,號召人們繼續他未盡的使命。
在公爵府偌大的客廳裏,恩裏克·華爾公爵剛脫下他的紅色絲絨外套,正煩悶的原地轉圈,將朽木一樣的手指架在鼻梁上,站起來,踢開靠背椅,然後像被粘住雙腿似的站住。
今天,是他光榮從葡萄牙皇家海軍司令部退役的日子,但是最近海盜艦隊與西班牙海軍頻頻交戰讓他感到焦躁不安。自從二十年前那場曠世海戰過後,海盜王多穆就銷聲匿跡了,但近十年來,原本被瓦解的阿爾及爾海盜艦隊又開始重組並逐漸壯大,甚至控製了整個地中海域,而他們的首領卻正是那個海盜王多穆。事實上公爵並不是沒有嚐試過和他們一戰,隻可惜西班牙艦隊不願意再和他聯合,單單依靠他的海軍艦隊還不足以打跨重新崛起的啊爾及爾海盜艦隊。同時更讓他擔心的是小恩裏克出航的在即,如果被海盜王多穆知道這個消息——所以他相當煩惱,好在他那泛白的金發已經足夠稀疏,否則沒人敢保證他不會把它們扯光。
他煩躁的拉回靠背椅,重重坐下去,把頭挨到椅枕上,枯指開始雜亂的彈打椅子扶手,等待他四年沒見的兒子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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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皇宮擊劍室內,一柄銀刺劍靜靜的躺在紅地毯上,劍的主人——米提琳公主正顛著小腳丫,抓著恩裏克的手臂,把粉色的嘴唇柔軟的印在恩裏克那薄如葉片的唇上。陽光透過薄窗紙闖進來,頑皮的掛在他們身上不願下來。
實際上,這隔天一次的劍術課是他們幽會的最佳時機。陛下對於他們的事雖然沒有反對,但也並不讚同她與她的小劍術老師恩裏克過於親近。他更趨向於讓公主和某個王子結合,而不是公爵的兒子。
“天大的消息,我畢業了!”恩裏克輕輕推開米提琳,抓起她的小手說,“我再也不用聽托克那個老家夥講那枯燥的航海課了。”
“是呀,你不用再見那老家夥了,但是——”米提琳忽然咬緊嘴唇,抽回手,把它們像麻花一樣絞個不停,“但是,你也準備出航了——不是嗎,那是多久後?一個星期?一個月?”
“我也不知道,”恩裏克茫然的說,“也許一個月吧?或者更久?”
“真是的,最好時間不要再往前跑了!”
“如果可能的話——我也想這樣。.”恩裏克無奈的說。
“哎哎,我們幹嘛要想這些!“米提琳反手拉著他,向外跑去,“來,快跟我來!”
“去哪?又去偷葡吧?!”恩裏克扯回她,“別再做這種事了!”
“當然不是!”米提琳回過頭瞪他一眼,又拉起他,“你真羅嗦,簡直就和多明戈侯爵一樣,
“我是為你好——”恩裏克反駁說。
“哎呀!反正你跟來就是!”米提琳甩了下恩裏克的手繼續朝皇宮門口跑。
跑到皇宮門口,恩裏克意外的發現多明戈候爵正在鬼鬼祟祟的挨著官牆和一個身皮棕色鬥篷的高大男人竊竊私語。他的突眼睛邊談邊偷偷到處瞄。那個鬥篷人臉被大大的頭蓋遮住,臉上一大片陰影,遠遠的看不清楚樣子,隻能大概猜到他沒頭發,因為恩裏克沒看到有任何的發絲,而且他似乎也沒有眉毛。
“你看他們,一定在商量壞事。”恩裏克扯停米提琳和她耳語。
“別那麼說——父王可信任他了!”米提琳又瞪了他一眼。
“就是——呀,你看你看,沒錯吧!”
這時,多明戈看到了他們,臉色忽然變得蒼白,慌忙扳著鬥篷人肩膀退得更遠。
“哎呀——說不定是在談什麼大事哪——恩——不過我也討厭他,又羅嗦,又多管閑事!”米提琳說最後一句話時就像隻發怒的小貓,她平時沒少被多明戈侯爵抓住把柄。
“可不是——”恩裏克說。接著他被公主拉著繼續跑,多明戈距離他們身後已經有一小段距離了。
“到了到了!你看!”米提琳帶他跑到塔古斯河岸邊,指著河上一艘小帆船嚷,“就是它啦!”
“它?”恩裏克望過去。那是一艘小型橫帆船。船體被漆成米色,就像隻剝開一半的潮花生殼。這輕巧的家夥悠閑的躺在波光粼粼的塔古斯河麵上,船艉的韁繩鬆垮垮的栓著木樁,看樣子隨時可以起航。
“你又要幹什麼——?”,
“你說呢,我的大航海家?”
“不行——絕對不行——難道你打算用這艘小船出海?”恩裏克堅決的說,“你不知道這是個危險的舉動?”
“當然知道,”米提琳嬉笑著登上船,拿起漿,“所以呀,考驗你這位未來偉大航海家的時候到了!”她挑戰的說,“當然,如果你願意,我們就到入海口好了,我想這對你來說並不困難吧?”
“這——肯定咯,那——好吧!願上帝保佑——”恩裏克在胸前劃著十字,也登上帆船。
“公主——!恩裏克先生——!你們在幹什麼!我的天啊,不能出航!不能出航!”多明戈侯爵在遠處看到他們登上帆船,趕緊推開鬥篷人,大喊著揮舞手臂跑過來,眼珠子眼看就要掉出來了,不過他那兩條大象腿可給不了他太快的速度。
“快!恩裏克!快呀!解開韁繩!那煩人的家夥要追來了!”米提琳扯著他的袖子不住搖動。
“別急。”恩裏克耐心的等那肥胖的身影跑來,等他差不多跑到時,便迅速解開韁繩,拿起漿一撥,小帆船便興高采烈的逃離河岸。而多明戈侯爵一個老鷹撲食,想扯住韁繩,卻一個踉蹌的重重摔倒在地,地上的泥巴像水花一樣飛濺到他身上,那連綿山嶽似的下巴上也粘滿了草糞。
“壞小子!你這個壞小子!”他嚎叫著拍打泥地,又濺了一臉爛泥,“我要向陛下告發——!告發你——!”多明戈侯爵迸發出殺豬般的吼叫,爬起來在河岸上來回挪動。
“哈哈哈哈——”恩裏克和米提琳在帆船上看著他肥胖的身影大笑不已,銀鈴般的笑聲在泛滿金光的塔古斯河麵上回蕩,被微風抗在肩膀上運向遠處的大西洋。
擺脫多明戈侯爵後,恩裏克愜意的站在帆船中央看著塔古斯何旁西姆街,呈現出大西洋似的藍色,溫潤地無限伸展開去。在它的盡頭,是傲然聳立在大西洋畔山巔上的聖喬治城堡。城堡下,洶湧的大西洋波濤猛烈地衝擊陡峭的崖壁,發出雷鳴般的轟響,縱使在遠處,依然清晰可聞。
“嗚呼——!”恩裏克把黑色披肩脫下,卷起上衣袖口,應著轟鳴聲伸開雙臂爽利的大喊一聲,然後坐在桅杆前,任由沁涼的秋風吹散他的金發,桅杆上的白色橫帆鼓動,船緩緩順風劃進。
“真的要出航嗎?”原本趴在船邊的米提琳靠近他懷裏,皺著眉頭輕撫他白皙而瘦削的臉龐,“父王說海上很凶險呢...有暴風,有海怪,還有海盜——聽說那個海盜王多穆霸占了大片海域呢!你真的要去嗎?”
“這——”
“反正你要好好陪我一段時間!——啊!那個人想幹什麼!”
“什麼?!恩裏克猛的扭頭看像河岸,隻見剛才那個鬥篷人扯著蓋頭,追著他們的帆船狂奔,他陰影下的嘴角咧開,臉上出現一抹邪惡的笑容。恩裏克瞪著他站起來,從腰間抽出長刺劍指向鬥篷人。這時鬥篷人停住了腳步,釘在原地,嘴上依然保持著那抹邪惡笑容,鮮紅的舌頭不斷向外吐。
“剛才那個男人不是和多明戈侯爵在一起麼?”在帆船遠離那個男人後,米提琳摟著恩裏克的腰驚魂未定的問。
“恩。”恩裏克點點頭,“那家夥一定有陰謀,你得告訴陛下!”
“父王不會聽我的——而且——算了,我試試吧。”
最後他們在塔古斯河往大西洋的入海口停船靠岸,上了碼頭。
碼頭上,遍地是禮花屑,整個空氣都泡在濃厚的硝煙味中。正當恩裏克猜測市民們在迎接什麼人物時,卻無意間瞥見船塢裏那艘巨型戰鬥堡壘,頓時,他的目光便被這大家夥磁石般的吸引住了。
這是艘重型卡拉維拉式戰艦,它停靠在船塢邊,隨著浪花的呼吸而微微晃動,桅杆上那印著紅色十字的白色主帆被海風吹動,鼓囊囊的發出撕響。三根粗壯的桅杆不可一世的頂天立地,期待戰火的洗禮。那船身上,一排整齊的加農炮肅穆的並列著,蠢蠢欲動,似乎隨時都會飛出一排炮彈來。
“什麼時候我才能擁有這樣一艘海上堡壘呀!”恩裏克望著那艘軍艦幻想,甚至連拉著米提琳的手都因為震撼而泌出細汗來。
這時,陽光的金沙傾倒下來,使船艏那隻展翅翱翔的鷹迸發出金色的箭芒,直射恩裏克的眼球——那是公爵專屬的船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