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中走出來,正是月朗星稀的時辰,禮部侍郎沈詢卻無心欣賞這番美景夜色。他坐在轎中,身子隨著轎夫們的腳步而搖晃著,腦子裏亂哄哄地想著剛才朝堂上的事情。浙東軍亂,讓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局麵,又陷入尷尬之中,宣宗皇帝大為光火,在朝廷上斥責了群臣的無能。按照皇上的意思,是要堅決平叛,可是問遍朝堂,卻無一人能出來擔當此事,氣得宣宗皇帝一陣心急,猛烈咳嗽起來。沈詢眼見著皇上的身體日漸消瘦,他想替皇上分憂,卻苦於自己隻是一介文臣,無上陣殺敵的勇猛武力,隻能歎息而已。早就聽說皇上在偷偷服用仙丹,沈詢很想勸諫,可是他知道,他的勸諫必定隻是無用之功,說不定還惹來皇上滿肚子不高興,想了想,還是算了吧。今年的科考在即,皇上左後環顧,最後指定沈詢為主考官,劉孟臣為副主考。這個擔子重啊,沈詢很清楚。如何能將可用的人才選拔出來,單單憑借考試成績,是遠遠不夠的,最重要的是,還有那麼多走後門送禮的、拉關係以權勢壓人的,難啊!沈詢在心裏深深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感覺疲倦極了。
“老爺,到了!”
轎子被輕輕放下來,隨從正德挑開簾子,對快要睡著的沈詢說道。
沈詢睜開眼,“哦”了一聲,慢慢走出來。管家沈素才快步走過來,對他說:“老爺,你可回來了。今兒怎麼那麼晚啊?你用晚膳了嗎?老奴叫廚房給您備下。劉大人在前廳等您,都等了兩個時辰了。老爺,您是見還是不見啊?”
“哪個劉大人?”沈詢停住腳步,問道。
沈素才指了指會客的前廳,說:“劉孟臣劉大人啊!來了兩個時辰了,我都說了,不知道老爺什麼時候回來,可他說有要事,非要等著您回來不可。”
沈詢心裏冷笑了一聲,想這麼著急見他,必定是為了今年科考的事來的,這個時候,不是為了替人說情,便是為了考題的事,確定了考題,他們才有文章做,自然是比什麼都要緊。沈詢想了想,對管家說:“晚膳就不必了,你吩咐人給我做碗銀耳蓮子羹送到書房,我在書房見劉大人。你且先去請了進去,我更了衣再去。”
“是,老爺!”沈素才答應了一聲轉身去忙碌了。
沈詢回到內室換上平常的家居便服,慢慢走到書房。劉孟臣背對著門,正在欣賞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那是一幅山水圖,茅屋小亭,長橋流水,頗有山居野趣的味道。聽見門口響起的腳步聲,他急忙轉身,哈哈笑著說:“沈閣老啊,你回來了?”
沈詢拱手說:“劉閣老啊,真是抱歉啊,讓您久等了!”
“哪裏哪裏!沈閣老言重了。我瞧著這幅畫,大飽眼福啊,沈閣老也有這樣的雅趣,可是喜歡上了那田園山居的生活啊。”
“我倒是願意過那樣的日子,可是身不由己啊。咱們這些人,哪裏有那麼樣的閑情,隻怕不能好好盡忠,不能為皇上分憂呢。”
劉孟臣嗬嗬一笑,說:“敢問閣老,這幅畫筆鋒甚好,畫意也非常精工,隻是為何少了題跋,倒顯得下官眼拙,沒瞧出來是何人所作。”
沈詢微微笑著說:“嗬嗬,讓劉閣老見笑了,那是沈某一時閑暇興起的塗鴉之作,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劉孟臣一拍手,叫著說:“哎呀,我說呢,想不到沈閣老的丹青也如此精湛,真是好生佩服,好生佩服啊!”
沈詢說:“劉閣老抬舉了。不知道劉閣老這麼晚見沈某,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劉孟臣一拍腦門說:“哎喲瞧我,倒把正事給忘了。是這樣,國子監把今年報考的考生名冊送來了,我正好拿來給閣老看看。沈閣老有所不知,今年考生較多,排好的座次,還需要沈閣老先過過眼。”
沈詢接過名冊,就著燭火細細觀看,並說道:“劉閣老言重,咱們同是考官,雖說皇上讓我來做主考,可對於科考之事,劉閣老已經是幾屆老人了,經驗比沈某豐富得多了,還請劉閣老多多指點才是啊!”
劉孟臣謙恭地說:“沈閣老這是折煞劉某。今日溫璋大人來見了劉某,說是他有個外侄今年也報名參加科考,唉,下官正為難呢,想著這事,如何也要呈報沈閣老知曉。溫大人說了,他這外侄書還可以,就是膽子小些,到時候給個好座位就是了。”
沈詢一麵聽著,一麵沉默不語,心裏卻是明鏡似的,弦外之音他聽得明白,給個好座位,也就是給個方便。沈詢看了一會,突然眼睛一亮,說:“此人也參加了?”
劉孟臣湊過腦袋來看,說:“閣老說何人?”
“我看見這裏有個叫溫庭筠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傳言中的那個‘救數人’,仗著有幾分才學便放浪不羈,我還以為他多次科舉不第,也再無臉了,想不到,卻還是忍不住要來報考。”
劉孟臣聞言,笑著說:“閣老也知道此人,他倒有些才學,詩詞做的極好,在市井穿的甚廣。隻是此人有些恃才傲物,又不遵守考試的製度,常常擾亂考場秩序,愛幫助他人作弊,為監考官們不恥,所以曆屆考試總也不能中第。”
沈詢冷笑一聲說:“沈某最煩就是此等恃才傲物,桀驁不馴之人,縱使有多高的才學謀略,然而品性不端,也不可取,這樣的人,便不能成為朝廷所用之人。如若讓他這樣的人進入朝堂,豈不亂了朝綱。他如今不過是小小一介錄事便如此猖狂,要成了幾品大員,豈不要狂傲無人了。”
劉孟臣陪著笑臉說:“閣老說的正是,下官也是這麼想,隻這溫庭筠也無後台背景,倒也好辦。”
沈詢“哼”了一聲,說:“他不是自稱‘救數人’嗎?今年單獨給他辟出一個房間,放在最前麵,與其他考生隔開,我倒要看他如何救人。”
劉孟臣見沈詢怒目圓睜,一副正經的樣子,心裏也有些虛了,他本來還想和沈詢商議一下溫璋外侄和其他幾個事情,無外乎都是朝廷大員們托他說情的事。其實劉孟臣心裏明白,沈詢這個人,雖然在皇上麵前說話溜圓,骨子裏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正義君子,要讓他賣個人情,劉孟臣心中一點都沒譜。可是他也不能不提啊,畢竟,他隻是個副主考,正主不點頭,很多事還是很難辦的。他是個聰明人,他在沈詢麵前提了,就等於把這個包袱扔出去了,不答應,或者以後有什麼差池,他便可以推卸到沈詢身上。自己拿了錢,泄露了考題,可是又不承擔風險,何樂不可為呢。可是讓他沒有料想到的是,一個溫庭筠,竟然讓沈詢發了那麼大的火,他心裏也暗暗責怪這個不開眼的人,心裏窩火,卻又不能讓沈詢看出來,隻能將就要出口的話暫且按捺不提,隻附和說道:“閣老放心,此事,下官定然好好操辦,親自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