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薔薇花落?偠偶? 抓周更有驚人處(1 / 3)

大唐844年的五月,雖然已經是初夏,天氣卻一直寒涼而潮濕,斷斷續續的細雨從清明時節就沒有停過。長安鄠杜,籠罩在一片煙雨朦朧之中。這雨,下得長安的人們心裏濕漉漉的。沒有人有心去欣賞這無邊纏綿的雨景,街上,比平日裏冷清了不少,女人們除了日常活動之外,都窩在家中,男人們偶爾聚在小酒館裏,看著南來北往的匆匆行色,小聲談論著家喻戶曉的劉稹事件。

傍晚時分,魚秀才下了學,在廊前站立了一會,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心情焦躁。他撐著有點破損的黃色油紙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一家小酒肆,跺腳的功夫,店小二就已經熱情地招呼開了:“魚秀才,裏邊請。”

聽見店小二的聲音,坐在靠窗的兩位穿青衫的客人扭頭看了過來,他們看見魚秀才有些淋濕的衣服和頭冠,都站起來招呼著:“魚兄,到這裏來坐。”

魚秀才把手中的油紙傘遞給店小二,用手捋了捋冠帶,提著長袍的下擺走過去。那二人早已讓出了一個位置,同時拱手作禮,魚秀才也急忙還禮說道:“何兄,劉兄,好興致啊!”

何公子拉著魚秀才的胳膊坐下,一邊叫小二沏茶一邊把桌上的一碟炒花生往魚秀才這邊挪了挪,見魚秀才擺手,他停住問道:“魚兄今日怎麼有興致來喝酒,昨日聽內子講,你家娘子這幾日怕是要生了吧?”

魚秀才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這是最近一段日子以來,唯一能讓他有些抒懷的好事情了。劉公子拱手恭喜他說:“秀才郎好福氣,一定是個公子。”

魚秀才擺擺手,帶著竊喜的味道謙恭地說道:“哪裏哪裏,都一樣,都一樣。生個男兒,若不能成就功名,還不如生個女兒,一生平安度日也就罷了。”

何公子聞言,帶著打趣的腔調對魚秀才說道:“喲,秀才這是還想去考取功名,下屆科舉,秀才可還去一試。”

魚秀才搖搖頭,沒有回答。從二十歲開始,他參加了太多的科舉考試,可自從中了一屆秀才後,就再也沒有高中過,這是他心中永遠的遺憾,也是不願意觸及的隱痛。何公子見魚秀才不答話,也覺得自己此話問的有些不妥,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題,於是也不做聲,三人便俱都凝神看著窗外。窗外青石板路上由於連日細雨已經變得滑膩錚亮,灰塵也化作泥漿被雨水衝刷到遠處,天空仍然是灰蒙蒙的一片,臨近黃昏,更是暗沉得有些壓抑。兩個喝醉的巡街兵士在雨中踉蹌著走過去,他們共同撐著的一把傘歪斜到一邊,雨水順著傘沿滴答下來,落在其中一個兵士的衣服上,很快就濡濕了一大片。冷清的街道,偶爾匆忙走過的行人看見他們,也是側目而過,唯恐沾惹了什麼一樣避之不及。

何公子看了一會,回過頭舉起杯敬魚秀才和劉公子,並回頭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說道:“你們聽說了嗎?朝廷懸賞劉稹的人頭,可如今劉稹在哪都還不知道。楊弁被朝廷誅殺後,劉稹就帶著幾十個隨從消失了,如今到處都是緝拿他的通緝,也不知道這場風波何時才能平息啊。”

劉公子湊過腦袋,也壓低了嗓音,輕聲說:“我看快了。聽說他自己內部也不和,那劉稹性格極像他父親劉從諫,暴戾急躁,對下屬也不是很寬和。”

何公子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有些不屑地問:“你如何得知?”

劉公子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說:“我前日裏到郊外,遇到一個逃兵,他說自己原是劉稹手下,劉稹部隊被朝廷打散之後,他一路流亡而來。我見他也是可憐人,便給了些碎銀子,這些話,便是他說與我知的。”

魚秀才聞聽,大吃一驚地說:“快些住嘴吧,此話休往外傳了。朝廷正要拿劉稹,沒見昨日告示說,凡知情不報者一律按同罪處罰,你且莫惹禍上身,還是安穩地在家才好。”

劉公子不屑地笑笑,低著聲音說:“你二位且莫慌,我也是看你們多年熟識才肯說的。再者說了,咱們這位武宗皇帝,據說身體也是日漸病重。能熬多少日子也不定呢。”

何公子“噓”了一聲,抬頭張望了一下店堂內,見無人注意他們,這才放下心來,繼續壓低聲音附和著說:“正是呢。我有一遠方親戚在宮中當差,他傳回的消息說,皇上如今藥不離口,全憑參湯和丸藥吊著,繼位的人選也沒有最後定下來,朝中也是人心惶惶,且說皇上恨死佛教,日日鬧騰要禁止大家信佛,隻是礙於朝堂之事,還未嚴令罷了。”

魚秀才沒有說話,他臉色凝重地看了看他們,長長地歎息了一聲才緩慢地說道:“朝廷之事,咱們老百姓還是少談吧。誰知道會怎麼樣呢?咱們也沒有辦法,隻能老實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劉公子陪著笑臉說:“是,秀才郎說的極是。如今我們能有個平安日子過,就是造化了。甘露之變後,一直未能真正地平靜下來,大家也是怕亂啊。亂了之後,遭殃的是誰啊,還不是我們這些百姓嘛。也就是自我安慰,自得其樂一下而已。如今長安流行曲詞,不知道二位可有些想法嗎?”

何公子眉頭一挑,附和著說:“是啊,據說長安街巷,無不以曲詞而樂。最是以一個叫溫庭筠的為曲詞上乘,如今出名的很啊。”

劉公子冷冷地笑了一下,說:“此人填詞確實很妙,隻是大多靡靡之音,教坊之樂而已。哀戚悲涼,或者糜豔取樂,我看,不如李義山之詩,雖然也婉約感懷,卻是清新一格,讓人回味啊。”

“魚秀才,魚秀才!”劉公子、何公子正想請魚秀才做個評判,卻聽得有人在門口大聲呼喊著,一個矮小的身影很快衝到他們的麵前,拉著魚秀才的衣服就要往外奔去。魚秀才定睛一看,卻是隔壁鐵匠鋪子張鐵匠的小兒子張石頭。這個十歲的男孩子跑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見了魚秀才話也說的結結巴巴,隻一味地拉著他走。

魚秀才端過自己的茶盞遞給他,慢聲說:“石頭,你別急,慢著說,可是有事?”

張石頭把茶盞接過來一口喝掉,擦了擦嘴,急急忙忙地說:“魚秀才,你,你快回去看,看看吧。嬸娘肚子疼,我娘讓我找你回去,說,說嬸娘要生了。”

“哎喲!”魚秀才驚叫了一聲,手一抖,碰翻了桌上的茶盞,發出清脆地響聲。他急忙用手去兜住正在桌上打轉的碗蓋,卻愈發緊張,話也說的不伶俐了:“好好,我,我這就回去。”

何公子與劉公子也急忙站起來拱手說:“秀才快些回去吧。”

魚秀才點點頭,嗯了一聲,跨步就走,走了兩步,想起茶錢還沒接,又趕忙轉身回來,用手指著桌上的茶盞,嘴裏說著:“我,我這個,這個還沒,沒……”

何公子揮了揮手,一跺腳說:“秀才快走吧,這裏有我們呢,隻這麼羅嗦了。”

魚秀才這才拱手作禮,也不說話了,隻感激地點頭,轉身和石頭快步往家中的方向奔去。一路上,魚秀才的心裏都在不停地打鼓,慌亂不堪。娘子的產期比預期的提前了兩天,也不知道有沒有危險,順利不順利,他已年近不惑,隻希望此舉得男,能一承自己心願,日後也好給魚家光耀門楣。想到這裏,魚秀才的頭上開始浸出密密的汗珠,他顧不上擦掉,隻管快步前進,傘打得也是歪斜不堪,雨水將他半個身子打濕,貼在身子上,更讓他走的不痛快,綁手綁腳地扭捏起來。魚秀才用手提著濕漉漉的長袍下擺,顧不得形象,狼狽不堪地衝進自家的院子。

就在魚秀才一腳跨進家門的時候,隻聽得“哇哇哇!”幾聲嬰兒的大哭破空而來,甚為響亮。魚秀才一愣,抬起的腳瞬間放了下去,緊張地搓著手,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地站住了。

鐵匠娘子端著一個盆子從屋子裏走出來,將盆中腥紅的血水“啪”一聲倒在角落裏,抬頭看見愣在院門邊的魚秀才,露著喜色大叫說:“魚秀才,你可回來了。你家娘子生了,快些去看看吧。”

魚秀才這才如夢方醒般答應了一聲,三步並著兩步地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聽著鐵匠娘子的嘮叨:“秀才,娘子早生了兩日,不打緊。順利著呢,這會子剛睡下,孩子我已經擦幹淨了,也睡著了。這孩子,乖得很,哭了兩聲,一哄就睡,長得真俊俏,真真是個美人胚子。”

魚秀才站住了,回頭問:“是個女孩?”

“是啊,一位千金小姐。好看著呢。”鐵匠娘子肯定地應了一句,繼續說:“娘子睡著,我這會先回去,給家裏幾位大爺們做好了飯再過來,娘子生產完,體虛,要燉隻雞吃才好,這些且都等我過來拾掇吧。”

魚秀才感激地應了她幾句,坐過去看著魚大娘和繈褓裏那個小小的人兒,半天沒有說話。等魚大娘從昏沉沉的睡夢中醒過來,看見默不作聲的魚秀才,她回頭慈愛地看了看躺在旁邊的女兒,有些疲憊地說:“相公,是不是有些失望,生的是個女兒。”

魚秀才搖了搖頭,止住她的話說:“娘子多慮了。男兒女兒都好,隻要是咱們的孩子,我都喜愛。娘子辛苦了,隻管好好休息。鐵匠娘子燉了雞湯,我端來給你喝點吧。”

魚大娘慢慢搖著頭說:“我不餓,等一會再吃吧。相公想好了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了嗎?”

魚秀才沉思了一會,慢慢地說道:“我們的孩子出生在五月,我適才進來的時候,看見院子裏的薔薇花都含苞待放,雖然是連日多雨,卻也未曾枯萎,還清新別致得很,幼小嬌嫩,可愛異常,像極了咱們的孩兒這般。不如就叫幼微吧。希望我們的孩兒如這雨中的花朵一般,漂亮好看。娘子以為如何?”

魚大娘在心裏默默念叨了幾遍幼微的名字,也覺得非常好聽,就點頭同意,說:“如此甚好,希望我們的幼微,長大後能有出息。”

這時候幼微也醒了,她似乎聽懂了一般,咧嘴依依呀呀地小聲叫喊,小嘴也不停地吧嗒著,憨態可掬的模樣,讓魚秀才和娘子對視一眼,禁不住笑了起來。

轉眼到了八月,魚幼薇三個月了,按照當地習俗,滿百日便要舉行百日酒。魚秀才雖然家貧,但是中年得女的喜悅還是讓他決定要好好擺上兩桌,請周圍鄰居和幾個好友一同熱鬧一下。這天中午,魚大娘請來鐵匠娘子幫忙,早早地備下兩桌酒菜,親朋好友、鄰居們都來到魚秀才家喝酒,觥籌交錯,好一番熱鬧的場景,竟讓大家仿佛忘記了連日陰雨綿綿的濕黴氣了。

魚秀才和何公子他們坐在一桌,他滿臉堆笑,舉杯相敬,感謝大家來祝賀小女的百日之喜。魚大娘則抱著三個月的幼微,給大家見了禮後退到一旁和幾個鄰居娘子們說著閑話。幾位娘子們看著裹著紅花布襖,帶著小虎花線帽的幼微嘖嘖驚歎,誇讚幼微長的俊俏可愛。幼微撲閃著大眼睛,好奇地注視著她們,粉嫩白皙的臉上掛著天真的笑容。

就在大家熱鬧的時候,吃飽了飯耐不住寂寞的石頭和母親打個招呼拉著幾個小夥伴就要跑出去玩。鐵匠娘子還未來得及叮囑他幾句,他就已經跑得不見蹤影。鐵匠娘子無奈地對眾位娘子們笑笑,說:“看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沒個正經樣子。還是我家大閨女聽話,知道幫助家裏幹活。”

眾位娘子都附和著誇讚她家大閨女槐花懂事,打趣說過一年半載就可以許個人家了呢。鐵匠娘子還想說不著急的話,卻一眼瞥見石頭從院門處氣喘籲籲地衝進來,她急忙跑過去拉住他,責備地說:“你這孩子,不是出去玩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這瞎跑的,看衝撞了人,今日妹妹百日,可不許這麼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