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忘川之畔等了一千年了，一千年了……”
魅說這話的時候，拂過一朵曼珠沙華，臉色平靜，我卻總覺得有些淒涼。
“一千年，我早忘了自己是誰，可是我還在這等著，小川，你還記得我在等什麼麼？”
魅轉過頭問我的時候，我正看著奈何橋上的魂魄，飄飄蕩蕩的，看不到邊。
魅，你忘了我才來這邊十年麼？“我來的時候你早已忘了。”
“是麼？我還真的是忘了。”魅歎了口氣“也許，是結束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吧，最近記性越發差了呢。”
我沒有說話，舀起一瓢忘川水遞給她。“冥帝允了你千年的停留，也隻能允你千年，千年一到，你便魂飛魄散，千年的等待，卻什麼也沒得到，可曾後悔？”
“千年了，也該解脫了。”魅接過瓢，湊近嘴邊。
魅的發間總別著一朵曼珠沙華，分外妖嬈。
“小川，我困了，你玩去吧。”
王說，千年之期愈近，魂魄之力愈弱，總是會覺得困乏無力。魅疲倦的背影讓我心疼，也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橋邊望鄉台，不少鬼魂哭啼，留戀前世。
奈何橋盡頭，三生石上，記著前世過往，記著來世承諾。可我，哪怕每天擦拭這石頭，也看不見我的過往。
孟婆在守著忘魂湯。孟婆說，忘魂湯，便是前世的淚。喝了這湯，忘卻前塵往事，再也無憂。
孟也是美豔女子，並不如世人傳說的那般老態龍鍾。
“小川，魅呢？”送走一個亡魂，孟停下來。
“倦了，休息去了。”
孟歎了口氣，“這漫野的花兒，該謝了。”不同於魅的妖嬈，孟前世定是大家閨秀，舉手投足間總是散發著優雅的氣息。
曼珠沙華，花一千年，葉一千年，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
孟說過，魅來的時候，曼珠沙華正開放。如今千年將至，這花也該謝了。
再往前走便是冥界了，在這裏便進入輪回了。
冥界深處，便是冥帝的住所。十年前，冥王在忘川之畔拾回了我，我便也住在這裏。
“回來了。”他看著生死簿，不看我一眼。
“嗯。”對於他，我是既尊敬又害怕的。他總是很忙，沒時間管我。也許，他從沒想過管我。他，隻是拾了我回來。僅此而已。
“魅還好麼。”
並不是疑問的語氣，魅的情況，作為冥王，他比我更清楚的。
我停下腳步，這是我們之間唯一一次說話超過三句的，雖然這第三句不是為我。
“嗯，就是容易疲倦。”
“一千年了。”微不可聞的歎氣聲。
我以為他還要說些什麼，抬頭看見他已放下書，望著門口沉思。
後院裏，冥羽又在擺弄著那盆看不出模樣的植物。除了那盆植物，冥羽從不會對其他東西多看一眼。
我走進自己房間，福伯正在換著花瓶裏的花，他說，花每天都是新鮮的才好。
可是，天天換，也是曼珠沙華。
其實我並不喜歡曼珠沙華，這冥界唯一的花，總是紅得刺眼，太過淒涼。我總覺得有一種紅，是喜慶的，隻是我怎麼也記不起。
福伯總說我不知足，這曼珠沙華開的一千年裏整個冥界都是歡喜的，其實這冥界還有什麼可歡喜的呢，隻是連朵花都沒有的日子實在太寂寞了。
福伯說，人間四季都有花，美著呢。
人間麼，那是什麼樣的。
福伯拿走了昨天的花，他說做成香囊也能聊慰下下個千年。
這裏實在無聊得緊，我是怎麼過來的這十年呢。我又能在這裏留多久呢，沒人告訴過我。
我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還是去找魅吧。
魅不肯轉世，隻能做遊魂，在忘川之外。
正欲推門，聽見房間有聲音。
“你後悔麼？”這是冥王的聲音。難怪剛才出來不見他在大殿。
“後悔？隻恨這一千年太短，等不到他。”
“你記得？”王驚訝，千年，不該記得。
魅笑了笑，“我隻記得我在等他，可是我卻連他的模樣都記不起，是不是很可笑？”
“一千年了，你還不放下，有時候執著並不是好事。”王眉頭緊蹙，一聲歎息。
“嗬嗬，誰不想放下，這樣的一千年，在回憶和遺忘間掙紮，在等待和放棄間徘徊，我不痛苦麼，這樣的日子，不是煎熬麼？”魅大笑起來，“可是感情這回事，由得人做主麼？！”
王不再說話。
“我累了，你走吧。”魅下了逐客令，聲音中透著無力，“這一千年，多謝你的照顧。”
王的腳步停頓了下，最終還是推開門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