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7章 誰能萬裏一身行(2 / 2)

前些天在北京見到李玉祥。他說他已經把江浙閩贛晉豫冀魯一帶跑遍。他 想再把西北諸省細致地深入一下。我忽然發現站在麵前的李玉祥有點變樣,十 多年前那種血氣方剛的青年人的氣息不見了,儼然一個帶著些疲憊的中年漢子 。心中暗暗一算,他已年過四十五歲。他把生命中最具光彩的青春歲月全支付 給那些優美而緘默著的古村落了。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因為他並不想叫人知道他本人,隻想讓人們留心 和留住那些珍貴的曆史精華。

由此,又聯想起郭雨橋——這位專事調查草原民居的學者,多年來為了盤 清遊牧時代的文化遺存,也幾乎傾盡囊中所有。背著相機、筆記本、雨衣、幹 糧和各種藥瓶藥盒,從內蒙到寧夏和新疆,全是孤身一人。他和鄭雲峰、李玉 祥一樣,已經與他們所探索的文化生命融為一體。記得他隻身穿過賀蘭山地區 時,早晨鑽出蒙古包,在清冽沁人的空氣裏,他被寥廓大地的邊緣升起的太陽 感動得流淚。他想用手機把他的感受告訴我,但地遠天偏,信號極差。他一連 打了多次,那些由手機傳來的一些片斷的聲音最終才表達了他難以抑製的激情 。上個月我到呼和浩特,他正在東蒙考察,聽說我到了,連夜坐著硬席列車趕 了幾百公裏來看我,使我感動不已。雨橋不善言辭,說話不多,但有幾句話他 反複說了幾遍,就是他還要用三年時間,爭取七十歲前把草原跑完。

他為什麼非要把草原跑完?並沒人叫他非這麼做不可,再說也沒有人支持他 、搭理他。那些“把文化做大做強”的口號,都是在豐盛的酒席上叫喊出來的 。他一心隻是把為之獻身的事做細做精。

然而,這一次我發現雨橋的身體差多了。他的腿因勞損而變得笨重遲緩。 我對他說再出遠門,得找一個年輕人做伴,“能不能在大學找一個民俗學的研 究生給你做做幫手?”他對我隻是苦笑而不言。是啊,誰肯隨他付出這樣的辛苦 ?這種辛苦幾乎是沒有回報和任何實惠的。此次我們分手後的第三天,他又赴東 蒙。草原已經涼了,今年出行在外的時間已然不多,他必須抓緊每一天。

隨後一日,我的手機短信出現他發來的一首詩:“蕭蕭秋風起,悠悠數千 裏,年老感負重,腿僵知路遲。玉人送甘果,蒙語開心扉,古俗動心處,陶然 膠片飛。”此時,在感動之中,當即發去一詩:

草原空寥卻有情,

伴君萬裏一身行,

誌大男兒不道苦,

天下幾人敢爭鋒?

上邊說到三個不凡的人。一個在萬裏大江中,一個在茫茫草原上,一個在 大地的深處。當然還有些同樣了不起的人,至今還在那裏默默而孤單地工作著 。